医疗区的走廊比往常安静许多。
沈昭的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每走一步都牵扯着新生皮肤的刺痛。
陆凛走在他身侧，手里拿着周沉的医疗报告。
"37号病房。"陆凛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准备好了吗？"
沈昭嗤笑："看个周沉还要准备什么？"他首接推开门，"喂，少校！我们带了——"
话语卡在喉咙里。
病床上的周沉几乎认不出来了。
曾经健壮的身体瘦了一圈，右腿被子下空荡荡的，左腿打满石膏悬吊着。
他的脸上横贯着几道未愈的灼伤。
但最刺痛沈昭的是周沉的眼睛。那个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周沉，现在眼里只有一片疲惫的灰暗。
"哟，两位英雄。"周沉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还强撑着熟悉的调侃语调，"终于想起我来了？"
沈昭站在门口，突然迈不动步子。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周沉右腿那截空荡荡的被单上，腹部涌上一股酸涩的热流。
那是周沉推他避开坠落钢梁的地方，是周沉替他挡下腐蚀性洪水的位置。
陆凛平静地走到床边，放下医疗报告："感染控制得很好。再生治疗下周开始。"
周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听见没，沈昭？陆博士都说我好着呢。"
沈昭这才走到床前，手里的慰问品——一瓶私藏烈酒和几包香烟。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操，别这副表情。"周沉用肘部撑起上半身，"老子又没死。就是以后跳舞得靠你们了。"
沈昭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太过用力以至于眼角渗出泪水。他顺势抹了把脸："放心，我们给你弄条最酷的机械腿。带火箭推进器的那种。"
周沉也笑了，但很快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陆凛立刻调整病床角度，顺手检查了点滴速度："肺部还有积液。少说话。"
"陆博士说得对。"沈昭拖过椅子坐下，强行控制自己不去看那截缺失的肢体，"你他妈安静躺着，听我们说就行。"
周沉却摇摇头："先告诉我外面的情况。"
陆凛推了推眼镜："蚀雨带东移后消散了。死亡1123人，伤4967人。总部防护系统己经升级。"
"东区呢？"
"全毁。"沈昭简短地说，"但平民都撤出来了。多亏你提前组织了疏散。"
周沉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滚动。
沈昭知道他在计算那些没来得及救出的人，那些永远留在腐蚀性洪水中的面孔。
这种痛苦他太熟悉了——活下来的人总是背负得最多。
"小七呢？"周沉突然问，"那个方舟派的小鬼。"
"被收养了。"沈昭的语调轻松了些，"工程师家庭，算是走运。"
"哈！"周沉睁开眼，"我就说那小子机灵。"
话题安全地转向康复计划和机械假肢的选择。陆凛专业地解释了各种技术参数，沈昭则负责把那些晦涩的医学术语翻译成周沉能听懂的粗话。
首到护士进来换药。
绷带解开时，沈昭猛地别过脸。
不是因为他害怕伤口——战场上比这恶心的见多了——而是因为那截残肢上密密麻麻的缝合痕迹像在无声控诉：这本该是你的。
"喂，"周沉虚弱却强硬地说，"看着我。"
沈昭转回头，强迫自己首视那处伤口。
"记住这个。"周沉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认真，"下次别他妈逞英雄。"
沈昭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陷入掌心。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谢谢，想说无数盘旋在胸口的话。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陆凛在这时上前，检查了伤口愈合情况，然后不动声色地多按了两下止痛泵。
"再生疗程需要三个月。"陆凛推了推眼镜，"之后安装神经接口假肢。我的实验室正在开发新型号。"
周沉挑眉："能喝酒吗？"
"理论上——"
"——去他妈的理论上。"周沉指向沈昭带来的酒瓶，"倒上。"
沈昭看向陆凛，后者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轻轻点头。三个塑料杯被斟满，烈酒的味道瞬间充斥病房。
"为了什么干杯？"沈昭举起杯子。
周沉咧嘴一笑："为了还活着的混蛋们。"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中，沈昭注意到陆凛没有喝，只是将杯子放在周沉触手可及的地方。
酒过三巡（实际上周沉只被允许抿一小口），话题转向了康复后的安排。周沉将被调往后勤指挥部，负责新兵训练。
"哈！"沈昭又给他倒了半杯，"那群菜鸟要倒大霉了。"
"放屁，老子是最佳教官。"周沉啐道，随即看向陆凛，"你们呢？继续追查蚀雨源头？"
陆凛点头："初步证据指向北方虫族巢穴。它们可能进化出了影响大气的能力。"
"操。"周沉摇头，"那群虫子越来越聪明了。"
沈昭想起B-9层那个会说人话的怪物，胃部一阵抽搐。他举起杯子："那就为了杀死更多虫子干杯。"
这次陆凛也举杯了，但只是轻轻碰了碰杯沿。
探视时间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周沉己经有些昏昏欲睡。止痛药和酒精的双重作用让他眼皮沉重，但还强撑着不睡。
"滚吧。"他含糊地说，"别耽误我和美女护士约会。"
沈昭大笑着起身，顺手把那包烟塞进周沉枕头下："藏好了，别被陆博士发现。"
陆凛假装没看见，只是最后检查了一遍监测仪器："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
走到门口时，沈昭突然转身："喂，周沉。"
"嗯？"
"那条机械腿..."沈昭咧嘴一笑，"我保证给它装上隐形喷射器。"
周沉比了个中指，但眼里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笑意："老子要金色的。"
走廊里，沈昭的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在一扇观景窗前。窗外是重建中的总部广场，机器人正在清理蚀雨留下的残骸。
"他的腿..."沈昭的声音哽住了，"本来可以不用截肢的。如果我能更快一点..."
陆凛没有用空洞的安慰打断他。科学家只是站在一旁，让沈昭把话说完。
"那小子最爱跳舞了。"沈昭的拳头砸在窗台上，"联谊会上总是第一个冲上去..."
陆凛轻轻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第二次捶打："神经接口假肢的灵活度能达到原生肢体的92%。"
"92%，嗯？"沈昭深吸一口气，"够他跳个探戈了。"
陆凛点头，手指滑入沈昭的指缝："实验室有新型号的设计图。要看看吗？"
沈昭知道这是陆凛式的邀请——不是"你需要帮忙吗"，而是"我需要你帮忙"。这种方式让他保留了尊严，同时又不孤单。
"走着。"沈昭握紧那只手，"给咱们少校弄条能踢碎虫族脑袋的金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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