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青黛轻轻推门而入。
“回来了，古七怎么样？”
“小姐竟一首在等我消息？”
“没亲耳听到总不放心。”
“人的确是醒了，只是右腿胫骨裂了三寸，孙神医用柳枝接骨术绑了夹板，伤筋动骨一百天，得将养几个月。”
“给他寻处僻静院落，让他好生养着。”
“好的。”
“古七对于妆娘一事怎么说？”
青黛接过话头，“那日古七追着妆娘到公主府后巷，瞧见她与个戴翡翠抹额的老嬷嬷碰头。他本想擒了活口，却撞见临川公主的贴身侍卫从角门出来。”
昭宁霍然提高音量：“可知那嬷嬷样貌？”
“古七说那人右眼有块铜钱大的褐斑。”青黛突然压低嗓音，“小姐，您可记得陆府正有一个右眼有块铜钱大的褐斑的嬷嬷？”
“你是说郑氏屋里的那个周嬷嬷？”
青黛点头，“小姐您记忆力真好，那个嬷嬷平日里只在鹿鸣院做事，每次都将头埋得低低的，不留意都注意不到这个人。”
“镇国公府婚宴逾制的金钗，周嬷嬷，刘三，妆娘”，昭宁将银簪狠狠扎进妆奁，“这是要借谢家的手毁我清誉，再用陆家失德之名逼老夫人将我逐出陆府。”
青黛瞳孔骤缩：“二房真该千刀万剐！”
昭宁按住她执剑的手，“你明日先替我做一件事，暗中查查镇国公府这些年与临川公主的往来，元兴十九年西北军覆灭时，谢衍可曾与公主府有过书信。”
青黛神色凝重地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昭宁望着青黛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悄悄向她撒来。
第二日。
晨光漫过窗纱时，果儿正踮脚给昭宁系披风带子。
小丫鬟指尖拂过少女颈间淡青的淤痕，眼圈又红了：“印子淡了许多，还得继续抹玉容膏。”
“再哭就成小花猫了，去把小厨房新做的栗子糕装一匣，祖母最爱这个。”
“小姐您真是，大冷天非要去老夫人那请安，自己还没好全呢。”
昭宁轻轻拍了拍果儿的手：“无妨，祖母现在对我有几分愧疚，我得让祖母保留着这几分情意，要不然之后得事可难办了。”
果儿扁了扁嘴，却也不敢再劝，只得乖乖去准备了。
瑞鹤轩的佛香混着粥米甜香，老夫人歪在贵妃榻上，枯瘦的手指正捻着翡翠佛珠。
见昭宁进来，浑浊的眼底泛起慈光：“宁丫头气色好些了？”
“劳祖母挂心，昨儿用了两碗碧粳粥呢。”
昭宁接过许嬷嬷递来的蒲团，行云流水般跪下叩首，“孙女不孝，让您担惊受怕了。”
老夫人忙示意许嬷嬷搀她：“快起来，地上凉。”
枯树皮似的手攥着昭宁腕子，“我让库房寻了匹浮光锦，给你裁新岁衣裳可好？”
昭宁心想，自从祖母认为母亲至死不知护着的是假兵符后，对自己好了不少，现在竟还要给自己裁新衣。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感动模样：“孙女多谢祖母。”
老夫人见她乖顺，眼底笑意更甚：“宁丫头如今懂事了，祖母瞧着心里也欢喜。”
昭宁低眉顺眼：“孙女以前不懂事，让祖母操心了。”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们往后好好相处。”
昭宁温顺点头，心中却明白，这一切不过是祖母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罢了。
她如今在祖母面前装乖卖巧，也不过是为了在陆家站稳脚跟，得老夫人一两分情意能让她少很多麻烦。
祖孙俩正说着体己话，绍伯佝偻着背进来，神色为难：“崔家派人给三夫人送腊八礼，八抬食盒堵在角门，说是要亲见老夫人。”
佛珠重重磕在紫檀案上，老夫人眼角皱纹堆起：“崔氏还在家庙思过，他们这是干什么？”
绍伯垂首盯着青砖缝：“老奴瞧着，崔家特意选了云腿、八宝糯这些三夫人素日爱吃的，一是当真来送腊八礼，二是来探探老夫人您得口风。”
“她害得明澜远走他乡，又残害陆家子嗣！这才关多久，崔家就来人试探我口风了！”老夫人突然剧烈咳嗽，许嬷嬷慌忙奉上参茶。
昭宁垂眸舀着碗中杏仁酪，瓷勺与碗沿相碰的脆响格外清晰。
老夫人突然瞥向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宁丫头觉得该如何？”
昭宁身子一愣，祖母这是有意还是随口一问呢？是在怀疑我？我哪里露出破绽了么？
“崔家定是念着三婶身弱。”昭宁仰起小脸，琥珀眸子盛着恰到好处的懵懂，“上回听角门婆子说，家庙的炭火总要迟上半月......”
昭宁还没说完，老夫人突然摆手：“你看祖母都糊涂了，那这些事问你这个小孩子，你且回去歇着，这些糟心事祖母自会处置。”
昭宁乖巧福身，祖母大概是随口一问吧？
行至垂花门，果儿突然拽她衣袖：“小姐快看！”
角门外停着辆青帷马车，帘隙间隐约可见崔家嬷嬷正往小厮手里塞荷包。
昭宁望着车辕上融化的雪水，摇了摇头。
雪粒子扑在昭宁的织金斗篷上，果儿提着灯笼跟在半步后头，忍不住频频回头望向角门方向：“小姐，您说老夫人真会让三夫人回来过年么？”
昭宁踩过廊下积雪，绣鞋碾碎冰渣的细响混着冷笑。
“崔家送来八抬腊八礼，明面上是探亲，实则是给祖母施压——崔氏到底没被休弃，名分上还是三叔的正妻。”
果儿被夜风吹得缩了缩脖子：”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三夫人回来？她当初对您可是起了杀心。”
“回来？”昭宁猛地攥住廊柱垂落的冰棱，寒意刺得掌心发麻，“崔氏敢踏进陆府半步，我便叫她尝尝什么叫作茧自缚。”
冰棱咔嚓断裂，果儿被飞溅的冰碴惊得后退半步。灯笼晃动的光影里，她瞧见自家小姐唇角勾起的弧度比檐角冰锥还冷。
昭宁想起母亲手稿里写得血泪之言，母亲初入侯府，只有崔氏对她友善，慢慢母亲将崔氏当成是密友，谁知她竟写条子诱哄母亲去那马夫的住处，她该死！
“去把老夫人打算接崔氏回来的消息透给二房。”昭宁将碎冰掷进雪堆。
果儿眼睛倏地亮了：“二夫人恨三夫人！绝对不想二夫人回来过年。”
鹅毛雪突然密集起来，果儿打了个寒颤。
“奴婢这就去浆洗房唠唠嗑。”果儿将手炉塞给昭宁。
昭宁满意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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