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倚在石榴缠枝的锦缎靠枕上,脸色青白。窗外飘来几缕桂花香,倒勾得她喉头泛起腥甜。
“最近澜哥儿怎么样?我这病了那么久,也没见过他,怕过了病气给他。 ”
“ 少爷半个月前与西府的明辉少爷起了争执。 ”
“澜哥儿那性子怎么会与人起争执? ”
闻莺捧着药碗的手抖了抖,“ 好像是因为昭宁小姐...... ”
“ 澜儿素来最懂分寸。 ”崔氏声音拔高了几分,“ 如今倒学那些莽夫作派! ”
闻莺慌忙去抚她震颤的脊背:“ 少爷和二小姐处久了,自然有了些兄妹情分,见人对着昭宁小姐说浑话...... ”
“ 好个兄妹情深! ”崔氏猛地咳嗽起来。
三年前若那个成型的女胎能活下来,此刻该在她怀里牙牙学语,而不是让个孤女占着澜儿的回护。
闻莺突然噤了声——夫人正死死盯着她尚未显怀的小腹。却听见极轻的冷笑:“ 我怀澜儿时,最怕闻桂花香。 ”
“那我明儿便找人把院子里的桂花树挪走。 ”
“算了,澜哥儿每年都要吃桂花糕。 ”
闻莺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夫人神色阴晴不定,让人心底发怵。
崔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平静: “你且退下,我乏了。 ”
闻莺忙应了声是,将药碗轻轻搁在桌上,悄然退出内室。
待闻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崔氏才缓缓坐起身,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秋风拂过,带动珠帘轻响,也带起她一缕发丝,在空中轻轻飘扬。
“昭宁…… ”崔氏低低呢喃,声音里满是复杂情绪, “你当真是继承你母亲的殊色,竟能让澜儿如此维护…… ”
她忽地笑了,只是那笑里却藏着无尽的寒意与算计: “但愿你能一首这般好运,可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我定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
言罢,她重新躺下,合上双眼,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幻觉。
族学。
谢琅斜倚在桌上抛玩一枚金错刀,目光锁在最后一排的靛青身影上。
陆明德今日仍穿着那件半旧的布袍,执笔的姿势松散得像握着一根枯枝,纸上字迹更是歪斜如幼童涂鸦。
“谢公子,该您解这句了。 ”讲席上的老儒生咳嗽着敲了敲《孟子》竹简。
谢琅回神,漫不经心地扫过书页,出口却是《荀子》的句子: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依我看,这话该反过来说。 ”
老儒生白眉倒竖: “荒谬!圣人之言岂容…… ”
“骐骥若肯藏锋,十驾岂止百步? ”谢琅突然转身,墨汁泼在陆明德脚边,少年却连眼皮都没抬。
老儒生这才反应过来,“我要你解的是《孟子》!你说什么《荀子》!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大家伙哄堂大笑,谢琅却毫不在意。
陆明淮微微侧头去看谢琅,只见人家堂而皇之坐下了,丝毫不怕被夫子骂。
散学时雨丝骤至,谢琅倚在族学门前的梧桐树下,看陆明德独自抱着书卷走进雨幕。布袍下摆溅满泥点。
“喂! ”谢琅将伞柄横在陆明德颈前,玉骨伞面上雨水汇成溪流, “你的《九章算术》拿反了。 ”
“谢公子眼力过人。 ”陆明德终于开口,声线比雨丝更冷, “可惜陆家不是猎场,您这相马的兴致怕是错付了。 ”
伞面忽地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浇在谢琅肩头。
他浑不在意地笑着逼近: “昨故意写错《盐铁论》的引文,前日又装看不懂星图——怎么?怕陆明淮容不下你这颗七窍玲珑心? ”
竹简 “哗啦 ”散落一地。
陆明德俯身去拾,谢琅却抢先踩住其中一卷。浸水的竹片裂开细缝,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批注——蝇头小楷铁画银钩,竟是《韩非子》的刑名之论。
“好一手双面书! ”谢琅靴尖碾过竹简,笑意浸了寒, “陆家把你当驽马,你却把自己磨成匕首。不如跟我合作? ”
“谢公子可知何为‘亢龙有悔’? ”陆明德突然抬眸。雨幕中他的眼瞳黑得瘆人,像两口吞光的深井, “您这镇国公府的骄阳,照不透陆家的腌臜事。与其在我身上费心,不如想想怎么从宝珠姑娘的殷勤阵里脱身。 ”
谢琅一怔,旋即大笑。他甩手将玉骨伞掷进陆明德怀中: “伞送你,就当赔你的竹简。 ”
陆明德接住伞,目光在伞柄上镂空的蟠龙图腾上停留一瞬,随即抬眼望向谢琅: “谢公子慷慨,明德却之不恭。 ”
谢琅拍了拍衣襟上的水珠,笑得肆意: “陆明德,你很有意思,本公子记住你了。 ”
言罢,他转身步入雨幕,背影很快消失在朦胧的雨帘之后。
陆明德望着谢琅离去的方向,眸中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情绪,这是机会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玉骨伞,终是缓缓撑开,踏进了雨中。
谢琅还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下。
“谢琅哥哥,你怎么冒雨行走? ”陆宝珠远远的就瞧见谢琅在雨中穿梭,赶紧迎了上去,将自己的油纸伞遮了过去。
谢琅停下脚步,看着陆宝珠一脸关切的模样,心中不禁有些无奈。
他微微一笑,道: “不妨事,这点雨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轻轻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目光却并未在陆宝珠身上停留太久。
陆宝珠似乎并未察觉到谢琅的疏离,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谢琅哥哥,你今日在学堂上真是好厉害,连老儒生都让你给说得哑口无言呢。 ”
自从搞明白谢琅在男斋的位置后,陆宝珠便将座位换到了最后一排,虽然要和陆明玉、陆昭宁二人做一排,她挺不乐意,但是一想到自己身后坐的是男斋的谢琅,每日神思翩翩,竖起耳朵听男斋那头的动静。
今日谢琅那番离经叛道的话恰好就被她听见了。
谢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哦?你觉得我厉害? ”
陆宝珠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是啊,谢琅哥哥你学识渊博,又敢于质疑圣人之言,真是让人佩服。 ”
谢琅轻笑一声,目光转向远方: “质疑圣人之言?哼,这世间又有几人敢真正做到?不过,我倒是觉得,圣人之言也未必全然正确,需得用心去学,方能领悟其中的真谛。 ”
陆宝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着谢琅的眼神更加炽热起来: “谢琅哥哥,你真是太有学问了,我以后一定要多向你请教。 ”
谢琅并未首接回应陆宝珠的话,他转身望向族学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学问?这世间真正的学问,又岂是书本上那些死知识所能比拟的。 ”
陆宝珠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但她并未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谢琅身边。
“好了,我到了,多谢陆姑娘相送。 ”
陆宝珠脸上闪过一抹不舍,只恨从族学到角门的陆太短,却仍强作欢颜: “谢琅哥哥慢走。 ”
谢琅微微颔首,便迈步离去,这个宝珠小姐,似乎对自己过分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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