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花落得急了，宝珠躲在太湖石后，将绣着缠枝莲的绢子揉了又展。这方杭绸是她偷拆了崔氏赏的帕子改的，金线锁边处还留着歪扭的针脚——就像她此刻狂跳的心，怎么理都理不顺。
“ 谢公子留步！ ”眼见那道玄色身影转过月洞门，宝珠提着裙裼冲出去，发间新打的累丝海棠钗簌簌乱颤，“ 这、这是...... ”
谢琅正把玩着从族学顺来的青铜罗盘，闻声挑眉转身。十三岁的少女满面绯红，捧着的绢子被汗浸出深色云纹。
“ 陆姑娘这是要擦汗？ ”他故意将罗盘凑近绢子，磁针被金线搅得乱转，“ 可惜我这人最厌女红，瞧见绣线就头疼。 ”
宝珠的手僵在半空，绢角一朵莲花恰被磁针勾出丝线。
假山后忽然传来窸窣响动，谢琅耳尖微动，瞥见竹丛里漏出一角藕荷色裙裾——那是今晨在族学罚跪的昭宁，此刻正踮脚去够卡在枝杈间的纸鸢。
“ 谢公子误会了！ ”宝珠急得去扯他袖口，“这绢子是...... ”
“ 是擦剑的布？ ”谢琅突然抽剑出鞘，寒光闪过，绢子瞬间在空中裂作两片。
宝珠看着碎成两片的布心碎了一地。
谢琅手腕发力，帕子往某个方向飞去：“ 喂，借你纸鸢线一用。 ”
昭宁抱着裂翅的蝴蝶纸鸢，怔怔望着滚到鞋尖的绣莲。
“ 我的绢子！ ”宝珠尖叫着扑来，谢琅却己挽着纸鸢线跃上墙头。
谢琅拿了昭宁的纸鸢线穿在宝珠的绢子上，似乎也想做个风筝。
玄色衣摆扫落一树桂花，纷纷扬扬的花雨里，他冲昭宁眨了眨眼。
纸鸢忽地腾空，裂开的翅翼上粘着那半幅残绢。
宝珠的咒骂混着哽咽飘来时，昭宁正努力仰着脖子看那人拿绢子当风筝放——线轴硌得她掌心发红，却舍不得松手。
宝珠瞪了一眼陆昭宁，追着风筝跑了。
昭宁最近特别想念阿娘，果儿告诉她，她们家乡有一种习俗，将想说的话写在风筝上，风筝起飞时，那个被思念的人就会知道。
少年蹲在墙头大笑，随手扯断风筝线：“ 陆姑娘的绢子太沉，这纸鸢还是轻些飞得高。 ”
她才发现谢琅不知何时谢琅转了一圈，蹲在了树杈上。
“ 你叫昭宁？ ”少年甩着断线，“ 方才风筝坏了怎么不哭？ ”
谢琅想起那日小丫头骗子眼泪说来就来，还以为她是个爱哭的，想故意逗弄逗弄她，将风筝挂在树梢上。
昭宁踮脚去够最低的枝桠：“ 哭又没糖吃。 ”
谢琅的大笑起来：“ 想要风筝么？拿你腰间玉坠来换。 ”
小孩慌忙捂住腰间，自己又不是傻子，风筝没了自己可以再做，玉没了就是真没了，“ 不要！ ”她扭头就跑，脑后揪着的双丫髻散了一半。
暮色渐浓时，宝珠在池塘边找到泡发的残绢，金线莲花褪成惨白。
而对岸水榭里，谢琅正将青玉坠子抛给暗卫：“ 去查查这玉料产地，陆家三房可不像用得起昆山玉的主儿。 ”
又看着风筝上的几行字出神，小孩想娘亲了。
一时心里又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火。
昭宁一口气跑回了弈秋院，再低头看自己，腰间的青玉坠子早就不见了。混蛋谢琅！小孩东西都拐！
昭宁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沉入云层，心里把谢琅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可是阿娘留给她的遗物，她平日里宝贝得紧，没想到今天竟被那个混蛋给顺走了。
她正懊恼着，突然听见院里传来果儿的惊呼声： “哎呀，小姐，您怎么浑身是桂花？ ”
昭宁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经坐进了桂花堆里，发间、衣襟上全是细碎的金黄。她拍了拍身上的花瓣，起身往屋里走： “没事，我去换身衣裳。 ”
刚进屋，就听见闻莺在外头吩咐小丫头煎药，昭宁心里一紧，忙问道： “闻莺姐姐，三婶病还没好吗？ ”
闻莺闻声进来，见昭宁一身狼狈，不禁皱了皱眉： “二小姐这是去哪儿疯了？夫人今日咳得又厉害了些，刚喝了药睡下。 ”
昭宁闻言，她忙换了衣裳，洗了手脸，端了碗热汤往崔氏屋里去。
崔氏正靠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昭宁，勉强挤出一丝笑： “宁儿回来了，用过饭了吗？ ”
昭宁将汤碗搁在桌上，坐到床边： “现下还不饿。 ”
崔氏握住昭宁的手，眼中满是慈爱： “今日在族学没受欺负吧？ ”
昭宁摇了摇头，将今日之事略去谢琅的部分，拣了些无关痛痒的说给崔氏听。
“我身子不好，这段时间就不留你用膳了，你有啥想吃的就让小厨房做。 ”
昭宁知道崔氏并不是关心自己，只是做做样子，
她也乖巧应下，陪崔氏说了会话，便起身告退。
回到屋内，昭宁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却是一片纷乱。她想着今日谢琅的种种举动，想起那些说给娘亲的话，还有那个被骗走的青玉坠子，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又忍不住去想，谢琅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为何会出现在陆家？又为何会对她如此捉弄？
昭宁又想起自己做的那个奇怪的梦，昭宁仔细回忆了一遍，陆家并不是所有人都下了狱！少了二房三个人，郑氏和宝珠不在，就连陆明德也不在。
梦里自己己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那时候的宝珠是嫁出去了吗？所以陆府遭逢祸事，她躲过一劫？郑氏呢？是去世了还是哪去了？陆明德呢？他怎么也不在？
昭宁想得入了神，连果儿进来都没察觉。
“小姐，您每日心思似乎很重。 ”
昭宁没有说话，只是眼珠子动了动。
果儿继续道： “您看陆宝珠，比您活泼多了，整日围着谢公子转，那模样，可真是有趣。 ”
昭宁闻言，心中突然闪过什么念头，难不成陆宝珠嫁给了谢琅，所以躲过阖府遭难？若是如此，那真是天道不公！
越想越觉得脑袋疼，她挥了挥手，道： “好了，果儿，你去打水来，我想洗漱了。 ”
果儿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昭宁就这样窝在小塌上睡着了，这次，梦中的监狱来人探监了，那人穿着的似乎是一身绯红色的官袍，与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在说话，似乎在交涉什么，昭宁用力想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梦里，昭宁在监牢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个人三分之一的脸，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终于转过头来，昭宁震惊了！
“小姐，您怎么了？？ ”果儿急冲冲进门，发现昭宁大口喘着气。
果儿拍着昭宁的背帮她顺气。
“小姐您怎么一首喊‘三哥’，明德少爷怎么了吗？ ”
昭宁死死得咬住自己的嘴唇，梦里那个穿绯红色官袍的是陆明德！陆府阖府蒙难，他却一袭绯红！难不成关于陆明德的传言是真的，他真可以扶大厦之倾颓吗？
“小姐，您这样，果儿很担心。 ”果儿愈发觉得自家小姐最近很奇怪，心里担忧不己。
昭宁缓缓摇了摇头，试图将脑中的混乱思绪理清： “我没事，果儿，只是刚刚睡着了，一下子梦魇没反应过来罢了。 ”
果儿不再追问，去外头把水端进来，自己刚刚着急进门，水还放在外头呢。
这一夜，昭宁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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