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秋院。
昭宁推开房门,炭盆早熄了,屋内寒意刺骨,唯有案头一盏残烛摇曳,映出桌上两件突兀的物什——
一尊半掌高的木雕静静立在烛光中。女子眉目温婉,鬓角簪一朵玉兰,衣袂褶皱细如发丝,连袖口绣的缠枝莲纹都清晰可辨。
昭宁指尖颤抖着抚上雕像面容,恍惚听见母亲哼过的江南小调。
她蓦地想起藏书楼里,陆明德冷着脸递帕子的模样。少年蜷在阴影里翻书,讥讽她 “蠢到今日才看透崔氏 ”,可当她提及母亲忌日时,他却将母亲的旧事缓缓告知。
另一样是一只香囊,上面绣着银雀衔枝的图案,一摸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香味闻着也凝神静气。难道这香囊也是三哥送的?
果儿端着炭盆进来,就看见昭宁拿着个精致的香囊在轻嗅,低着头把炭盆放好,手指捏了捏衣袖里的东西,决定还是不拿出来了。
服侍完昭宁入睡,果儿缩在耳房炕角,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第无数次打量掌心的香囊——灰布缝成的袋身歪得像被踩扁的蒸饼,两片叶子绣成了墨团团,唯一能辨出是竹纹的,全靠她白天咬破指尖点的 “红竹果 ”。
哎——怎么拿得出手。
第二日。
“果儿? ”外间突然传来昭宁的唤声。
小丫头慌忙将香囊塞进枕头底,却带翻了针线筐,彩线滚了满地。门帘一挑,昭宁披着霜色斗篷进来,见到的便是果儿撅着屁股满地抓线的滑稽模样。
“小姐怎么起这么早! ”果儿把左手藏在背后,右手指尖还挂着半截翠绿丝线。昭宁眯眼打量她涨红的脸,突然俯身从炕沿缝隙拈起一片灰布碎料: “我们果儿学会藏东西了? ”
小丫头急得跺脚,藏在身后的左手死死攥着香囊,结结巴巴道: “是、是前日扫院子捡的帕子…… ”话音未落,昭宁己握住她手腕。挣扎间,那个丑得惊心动魄的香囊 “啪嗒 ”掉在两人脚边。
暖阁突然静得能听见门页被风刮的 “咯吱 ”声。
果儿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棉鞋,眼泪吧嗒吧嗒砸在香囊的 “红竹果 ”上: “昨日腊八,三夫人没给小姐准备香囊,我想给小姐制一个,我偷看了青黛姐姐留下的花样子……可是针比烧火棍还难使…… ”
昭宁弯腰捡起香囊,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针脚。
“等会儿就系在斗篷上。 ”她将香囊揣进怀里,冰凉的缎面贴着心口发烫, “去把老夫人赏的红木盒子拿来,我要装松子糖。 ”
果儿挂着鼻涕泡抬头: “装糖做甚? ”
“给某个小丫头当零嘴。 ”昭宁戳了戳她额头, “免得再乱吃东西吃坏肚子。 ”
果儿被昭宁打趣得满脸通红。
另一头,陆宝珠攥着帕子从院中出来,眼尾还泛着红——方才在屋内,当着父亲的面,她又被母亲训斥了几句,无非是说她不学女红、性子浮躁。
她正憋着气,忽见前方一抹素色裙角掠过,正是昭宁。
昭宁腰间垂着一枚青缎香囊,金线绣的如意纹在日光下泛着粼粼冷光。
陆宝珠瞳孔一缩——这布料分明与昨日谢琅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一股酸涩的妒意首冲脑门。谢琅冷着脸拒绝她手帕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而此刻昭宁竟敢戴着与他相配的香囊,亦或是这香囊是谢琅送她的,一想到这,陆宝珠气得跳脚。
“贱人! ”她低声咒骂,提裙悄悄跟了上去。
昭宁穿过月洞门,径自往红霜院的方向走。陆宝珠摸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屏息逼近。眼看昭宁拐入一处僻静的竹林小径,她心跳如擂鼓,正要扬手——
“宝珠。 ”一道冷冽的男声蓦地在身后响起。
陆宝珠浑身一僵,石头 “啪嗒 ”落地。她缓缓转身,正对上陆明淮阴沉的眸子。他一身玄色箭袖袍,腰间玉带勒得紧实,衬得身形愈发颀长,此刻却像一尊煞神,连竹影投在他脸上都似刀刻的寒光。
“哥、哥哥…… ”她声音发颤。
陆明淮一言不发,拎着她的后领径首拖回鹿鸣院。房门 “砰 ”地阖上,他反手一甩,陆宝珠踉跄着跌跪在地。
“准备杀了昭宁? ”他居高临下地问,语气平静得骇人。
“我没有! ”陆宝珠慌忙抬头,泪珠扑簌簌滚落, “我只是想砸晕她,拿走香囊……谢琅哥哥的香囊怎会给她?定是她偷的! ”
陆明淮嗤笑一声: “蠢货。若今真伤了昭宁,明日满府都会传二房嫡女为争风吃醋残害姐妹。到时候别说谢琅,连祖母都要厌弃你。 ”
陆宝珠怔住,半晌才揪住他的衣摆哀求: “哥哥,你帮我把香囊讨回来……我只要香囊! ”
“你好歹也是武安侯的嫡女,怎么这么没骨气!那谢琅又看不上你,你为何还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
陆明淮这话说得很重,宝珠平时再怎么大胆,别人怎么议论她都不觉得有什么,今天被自家兄长一说,反倒觉得有些不堪。
可陆宝珠一想到那香囊可能是谢琅的贴身之物,被昭宁拿着了,心里堵得慌。
“哥哥,你就帮帮我吧,我想要谢琅的那个香囊。”
陆明淮拂开她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厌烦: “下不为例。 ”
暮色西合时,昭宁正坐在窗边发呆。烛火 “噼啪 ”一跳,陆明淮的影子己笼在案前。
“交出来。 ”他屈指叩了叩桌角,目光扫过她腰间的香囊。
昭宁攥紧针线,指节发白: “这是旁人送我的…… ”昭宁不想把三哥陆明德说出来,三哥现在都没回鹿鸣院住,可见和二房处得不好,自己不想给他找麻烦。
“旁人? ”陆明淮忽地俯身逼近,目光如炬地盯着昭宁: “你与谢琅是何关系? ”
昭宁心中一紧,难不成自己手里这个香囊是谢琅送的?面上却不动声色: “大哥何出此言?我与谢公子不过几面之缘。 ”
陆明淮冷笑一声: “几面之缘?那他为何赠你这么贵重的迦南香囊? ”
昭宁一愣。
她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却仍保持着冷静: “我并不知香囊是何人所赠,昨夜家宴回来就在我屋内了,大哥若不信,大可去查。 ”
陆明淮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我信你。但你要记住,你一个孤女,有些念头,最好不要有。 ”
昭宁听到 “孤女 ”二字,突然起了一股子反意, “所以陆宝珠这个上有双亲,又有兄长的嫡小姐就可以有一些念头? ”
“你! ”陆明淮一顿,随后命令道, “交出来! ”
“若我不呢? ”昭宁今日反骨尤为严重,受够了这府里一个个作贱自己。
“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一次人情?”
昭宁有些犹豫,族学那次自己的确请他帮忙了,可是一想到他是替陆宝珠讨要,也许是陆明淮替陆宝珠筹谋嫁给了谢琅,所以她躲过了牢狱之灾。
陆明淮见昭宁犹犹豫豫,想速战速决,低声威吓道:
“若祖母知道你私藏沈氏的小像—— ”
昭宁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我给。 ”她咬牙扯下香囊摔在案上,缎面金纹霎时蒙了层灰。
陆明淮捻起香囊,嘲讽道: “算你识趣! ”
门扉开合,冷风卷着残叶扑进来。昭宁盯着那枚被夺走的香囊,缓缓蜷起掌心。
“ 二房连小姐香囊都要抢,往后怕是更肆无忌惮。 ”果儿刚刚被陆明淮命令站在门口不准紧,她眼睁睁看着陆明淮从小姐那拿走了一个香囊。
火苗蹿起的光映着昭宁冷笑的侧脸:“ 陆明淮既能查到母亲小像,保不齐弈秋院还有他们的眼线。 ”
“小姐,那我最近多留意院子里的人。 ”果儿立即道。
昭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不仅要留意,还要想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
“果儿,从明日起,你悄悄留意着院子里每个人的动向,特别是那些行为鬼祟、眼神闪烁不定的。 ”昭宁吩咐道。
果儿应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找到了新的游戏。
“记住,一定要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昭宁再次叮嘱道。
果儿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夜色渐深,昭宁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想着陆明淮今日的态度,心中明白他在警告自己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可是,她真的能甘心吗?
昭宁紧紧攥着被角,眼中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被人欺凌、被人践踏。
她一定要找到出路,一定要让自己在这府里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昭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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