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昭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来到了藏书楼。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切下，她踮脚取下积灰的《药石异物志》，指尖匆匆翻过泛黄纸页。
忽然一行小字刺入眼帘： “麝香膏，遇热渗液，久服绝嗣。 ”她脊背陡然发凉，想起崔氏嫁入陆府十六年，唯有一子陆明澜，且自幼病弱，动不动就晕厥。难不成崔氏中了麝香之毒，公主可是最近才来的……
“哐当！ ”楼下忽传来门扉撞击声。
昭宁吹灭烛火缩进书架阴影，耳畔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守夜婆子的嘟囔声渐远，她冷汗浸透里衣，却不敢耽搁，匆匆撕下那页医书藏入袖中。
三更梆子响过，昭宁攥着银簪溜进小厨房。煎药的铜壶静静立在灶台，壶身泛着幽幽冷光。她指尖抚过壶盖内壁，忽觉一道细缝——银簪尖插入缝隙轻轻一撬，夹层 “咔嗒 ”裂开，褐色膏体黏稠如血，腥苦之气扑面而来。
“原来如此…… ”她齿间咬出冷笑。夹层遇热时，麝香膏便化作毒汁渗入药汤。
她想起前几日替崔氏誊抄药方时，曾听老大夫嘀咕： “夫人这病蹊跷，分明是气血两亏，可脉象又似被外力所阻…… ”如今想来，这 “外力 ”恐怕正是麝香。
她攥紧碎片，指节发白。临川公主与崔氏素无往来，何以下此毒手？自己虽讨厌崔氏两面三刀，但崔氏从未害过自己，自己帮她揪出麝香之毒，那就当自己还她一场收留之恩。
晨光微熹时，昭宁将药渣与螺钿碎片包进绢帕。
她缓步走过结霜的游廊，昭宁拢紧藕荷色夹袄，呵出的白气氤氲了双眼。
远处忽有金铃般的笑声破空而来，宝珠穿着茜红遍地金袄裙，脖颈上赤金璎珞晃得廊下积雪都染了层金粉。
“这可是临川公主赏的！ ”宝珠扬起下巴，璎珞上嵌着的红宝随着动作轻颤，仿佛滴血的眼珠， “某些人怕是连金锁片都没摸过罢？ ”
宝珠也没想到，自己跪了祠堂第二天，临川公主就派了个郭内侍到鹿鸣院，说是查明白那日郡主落水事件的缘由了，赏了自己好些东西呢。
因着那日郡主落水，宝珠被罚跪，好多丫鬟婆子都看到了，宝珠心里憋着一股气呢，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因此膝盖一好，宝珠就迫不及待戴着公主赏的首饰满府转悠。
“公主赏了我一副赤金璎珞、一对白玉耳坠子、还有一盒上好的螺钿盒口脂呢，你怕是什么都没得吧。”
丫鬟们簇拥着哄笑，呵气在冷空中凝成团团白雾。
昭宁听到“螺钿盒口脂”目光一沉，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不以为意地从宝珠身边走过，仿佛未闻其言。
宝珠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恼意，却仍不甘心地喊道： “陆昭宁，你别装聋作哑！ ”
昭宁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宝珠，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宝珠，慎言。公主赏赐之物自是贵重，但也不是你炫耀的资本。再者，公主宅心仁厚，岂会容你等小人借其之名行跋扈之事？ ”
宝珠闻言，脸色一白，身旁丫鬟也噤若寒蝉。
昭宁不再理会，继续缓步前行，心中想着麝香一事，己有计较。
回到屋内，昭宁唤来果儿，低声吩咐道： “你速去寻那可靠的郎中，让他悄悄检验这药渣与螺钿碎片，看看是否能验出麝香膏之毒。 ”
果儿闻言，神色凝重，点头应下。
下午，果儿回来，将结果告诉昭宁，在昭宁的意料之中。
昭宁想了想，眼下还有一个疑问，看来自己得去瑞鹤轩一趟，那儿有人能替自己解答。
昭宁进来时，陆明德正用刻刀削着一块黄杨木，头也不抬道： “不去伺候你那病秧子三婶，跑这儿作甚？ ”
“来瞧瞧三哥，三哥上次送我木雕，我都未曾好好感谢三哥呢。 ”
“所以空着手来？ ”陆明德斜了一眼昭宁。
昭宁搓了搓冻红的手，陪着笑： “三哥不是俗人，定是不喜那些俗物，昭宁心意到了，三哥自然不会同昭宁生气。 ”
“有事快说！ ”
昭宁立即试探性问： “三哥可知临川公主为何突然来陆府过年？ ”
刀尖在木料上划出深痕，陆明德冷笑： “这话怎么不问你那装菩萨的三婶。 ”
“三婶最近病得严重。 ”昭宁盯着他腕间跳动的青筋， “我不想拿这些事去叨扰她。 ”
刻刀 “当啷 ”落在砚台上，溅起几点墨星： “十一月廿三，崔家老爷子在朝堂参了临川公主三本。强占城西三百亩民田种牡丹，纵马踏碎乞儿脑袋，私设地牢虐杀婢女——圣上罚了她三年食邑。 ”
昭宁瞳孔一缩。这个临川公主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残暴。
“如今公主府门前天天跪着披麻戴孝的百姓，瓦罐里装着孩儿骨灰。 ”陆明德冷哼一声， “来陆府哪是过年？是躲索命鬼呢。 ”
“崔老太傅当庭撕了公主的体面，人家不得拿他孙女出气？ ”陆明德声音带着几分讥讽， “三房的药罐子，可不就是现成的刑具？ ”
昭宁一愣， “三哥……你怎知…… ”
“陆府这么多人，为何你偏偏来问我？ ”陆明德似笑非笑。
“自然是我知道三哥并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能耐大着呢。 ”昭宁打着马虎眼。
“对，你三哥能耐大着呢。 ”陆明德阴阳道。
昭宁不再与他周旋，正色道： “三哥既己知晓，那可有法子救三婶？ ”
陆明德放下刻刀，眼神复杂地看着昭宁： “救？为何要救？她可不是什么善人。 ”
昭宁闻言，心中一痛，却仍坚定道： “无论如何，她终究是三婶，是明澜的母亲。再者说，毕竟是她收留了我。 ”
陆明德冷笑： “你倒是大度。 ”
昭宁还想说什么，陆明德首接道： “你当崔氏还有救？崔氏本就体弱，加上十几年断断续续的毒，大罗神仙来了也解不了。 ”
昭宁心里一紧，果不其然，回忆起崔氏那时好时坏的身体，心中己有结论。
崔氏早就中了麝香之毒，只不过之前是偶尔下，没被发现，这次却是公主想报复崔老太爷，新送的铜壶里藏了毒，恰好也是麝香。
那个刘嬷嬷为何神色慌张，大概率是她早己看出公主送的器皿有问题了，若不是自己多心，谁会注意螺钿。
刘嬷嬷又是二房的眼线，想必过去十几年崔氏所中的毒是二房下的，只是没有天天下，让崔氏身体好好坏坏罢了。
昭宁盈盈施礼： “多谢三哥告知，我会替三哥保守秘密。 ”
陆明德斜了她一眼：“你也说了你三哥能耐大，量你也不敢把我的事说出去。”
昭宁陪着虚假的笑。
陆明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快走吧，在我这待太久会引起别人注意。 ”
回去的路上，昭宁暗自想着，三哥果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竟早知崔氏中毒。
同样也感到一阵寒意，他明知三婶中毒，子嗣艰难，却可以冷眼旁观，这难道就是他最后可以置身之外，免于囹圄之苦的原因？
昭宁心下己有对策，既然公主和二房都想毁三房子嗣，我便借着这毒，祸水东引，自己可没有忘记郑氏想溺毙母亲时可怖的嘴脸，还有陆宝珠那些诛心之话，午夜梦回时，自己总会被吓出一身冷汗。
现在，就让这对母女俩也试试苦难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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