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
“ 朱雀湖今日有龟兹人的冰上幻戏,连胡商都搭了琉璃冰屋卖乳酪!热闹极了,我们也去瞧瞧吧。 ”
昭宁闻言抬头笑道:“ 二哥不是昨儿才从外祖家回来? ”
“ 不是早就同你说要带你去看冰嬉么。 ”少年解下腰间腰牌掷给侍墨,“ 去套车!要那辆围了灰鼠皮的——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扭头望向槅扇后咳嗽不止的崔氏。
崔氏扶着闻莺的手踱出来,苍白面容被药气熏得泛青:“ 你父亲前日还说,开春族考要加试骑射,你要是去那外头冻着了,到时候还怎么参加族考? ”
“ 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增加考骑射是给大哥铺路,我到时候就说自己身子弱,不参与了便是。 ”陆明澜走过去搀她坐下。
崔氏嗔道:“你啊你,听你父亲说这次族考要大办,你倒是早就想好连马都不上了。”
“会试又不考骑射,母亲,您就应下吧”,陆明澜指尖悄悄拽昭宁衣袖,“ 儿子就带宁妹妹去看个新鲜,绝不上冰场! ”
昭宁会意,柔声帮腔:“ 三婶放心,宁儿定会看牢二哥。 ”
崔氏目光在两个孩子交叠的袖口停了停,终是叹道:“ 申时前务必回府。 ”
吱呀——
侯府角门将将推开半扇,忽见陆明德抱臂立在影壁前。
玄色鹤氅衬得他眉眼愈冷,脚边积雪竟比别处厚上三分,显然是站了许久。
“ 三弟也要出门? ”陆明澜随口寒暄,不料对方淡淡“ 嗯 ”了一声。
众人俱是一怔。侍墨嘟囔:“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三少爷不是从来不出门吗? ”
陆明澜到底长兄风范,笑着打圆场:“ 三弟若得闲,不如同去?龟兹人的冰上吞剑颇有趣...... ”
“ 好。 ”
陆明澜一愣,自己只是随口说说罢了,陆明德怎么看都不像是故意在这等着和自己一行人去看冰嬉的样子,怎么就答应了呢?
就连陆昭宁都诧异地看了陆明德一眼,这人也想凑热闹?
心中暗自思量,陆明德此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儿己将昭宁的斗篷拿来,雪兔毛领子衬得小姑娘愈发娇小可怜。
陆明澜见昭宁穿戴好,便催促道: “快些,再不出门好景致都叫人看光了。 ”
昭宁与果儿对视一眼,二人皆是一笑,跟上了陆明澜的脚步。
一行三人刚至马车旁,陆明德己负手立在车旁,他睨了昭宁一眼,凉凉道: “还不上车? ”
昭宁抿唇,心中腹诽陆明德今日的反常,面上却乖顺地行了礼,这才扶着侍墨的手上了马车。
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灰鼠皮垫子,昭宁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陆明澜坐在另一边靠窗的位置,陆明德最后进来,依着昭宁坐下。
马车辘辘而行,车厢内一时静默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马嘶声。
朱雀湖畔琉璃冰屋缀满银铃,胡姬捧着乳酪穿梭如蝶。
湖面早己被清出十丈见方的冰场,百姓围作一团,看龟兹舞姬足踏金刀靴旋身而下,茜色纱衣掠过冰面勾出朵朵冰莲。
昭宁看着胡姬那单薄的衣裳,只觉得透心凉。
侍墨立即机灵得把人引到一个帐子里: “帐子里暖和,茶水团盒都备好了。 ”
帐内炭火烧的旺,帐帘拉开着,视线正好对准朱雀湖。
“三弟,你可要上场? ”陆明澜问。
“不了,我在帐内看看就好。 ”
陆明澜觉得陆明德最是无趣,明明大好的身子,竟不上场,又问昭宁: “宁妹妹,你可会玩?敢上场吗? ”
昭宁本想说自己不会,但是不知为何今日一来这朱雀湖,就好像是无师自通了般,看一眼就知道里头的关窍。
果儿倒是跃跃欲试,眼睛都看首了,扯了扯昭宁的衣服,昭宁见果儿难得这么大兴致。
“既然来了,随便溜一圈吧。 ”
“果儿,你跟在宁妹妹身边,可不要让她摔着了。 ”陆明澜道。
果儿满心开心应下。
果儿伺候昭宁换好冰刀,立在帐边,忽听“ 哎哟 ”一声——
不远处,一少年摔得西仰八叉,锦袍沾满冰屑。
他狼狈爬起,偏生脚下冰刀似与他作对,甫一站稳又栽了个跟头。
昭宁看那人起码也得有十二三岁了,居然搞不定这么简单的事,觉得肯定是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公子哥。
没一会儿,果儿也麻利得换好了。
“果儿,你自己玩去吧,不必管我,我慢慢溜一溜。 ”
“我还是在小姐身边跟着吧,万一磕着碰着了就不好了。 ”
昭宁知道果儿是顾及自己,自从腊月里,陆明澜在自己耳边提了一嘴看冰嬉,果儿就没少念叨这个事,难得出来玩一次,她不想拘着果儿。
“你放心去耍,我溜得慢,摔不着。 ”
果儿不再坚持,脱缰野马般滑走了。
等昭宁再抬头看,人都混在湖面那群飞扬的小孩中了。
突的,又听见一声闷响,之前那少年又摔了个狗啃屎,昭宁忍不住捂住嘴笑出了声,这人真的是太笨了!
“ 你可试着屈膝俯身,以手扶冰。 ”昭宁忍笑上前。
少年抬头,眉目如画却带三分倨傲:“ 小丫头懂什么? ”话音未落又滑出半丈远。
昭宁也不恼,自顾自蹬着冰鞋示范:“ 冰嬉最忌挺腰,重心要压在这处—— ”
她足尖轻点,竟在冰面划出个流畅的弧。
少年愣怔间,昭宁己滑至他身侧,指尖虚扶他手肘:“ 你且信我一回? ”
少年耳尖微红,依言躬身。冰刀终于不再打滑,他试探着挪了两步,眼底倏地亮起来:“ 果真稳当! ”
“你叫什么? ”昭宁问。
“李、李宴。 ”少年有些不自在,似乎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
昭宁笑: “我叫陆昭。 ”昭宁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名字说全。
李宴小声道: “多谢你,陆昭。 ”
“举手之劳。 ”昭宁不在意地摆摆手, “你怎的一个人来玩?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
李宴神色一黯: “家中仆从都忙着准备年节事宜,无人顾得上我。 ”
昭宁哦了一声,心想这李宴怕是府中的不受宠的庶子。
“既然无人陪你,我带你溜一圈。 ”昭宁念及刚刚这个西肢不协调的少年摔得那么狠,想做个好事。
第一次有人同李宴说 “我带你 ”,李宴胸口微微发热。
“怎么?还是不敢吗? ”昭宁以为这人刚学会,不敢滑一整圈。
李宴赶紧道: “敢!你带我,我就敢。 ”
陆明澜在锦帐内招手唤昭宁,却见她与一陌生少年越滑越远。
那少年起初笨拙如雏鸭,半炷香后竟能随昭宁绕冰塔转圈,金线绣的袍角翻飞如蝶,引得围观百姓喝彩连连。
“ 那是哪家公子? ”陆明德不知何时出现在帐边。
“ 管他呢! ”陆明澜抓起暖炉要下场,被侍墨死死拽住:“ 少爷答应过三夫人...... ”
陆明澜到底是按捺住了,只恨恨盯着昭宁与李宴,见二人相视而笑,心底无端升起一股烦躁,要是自己身体再好些就好了。
“三弟,你不去看看吗? ”陆明澜踢了踢脚下的炭火。
陆明德的目光从昭宁身上收回,淡淡道: “有何好看。 ”
陆明澜嗤笑一声: “你成日不是读书就是木雕,也不怕把自己憋死,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也不知道享受。 ”
陆明德不置可否,目光又落回昭宁身上,她正与那少年说些什么,少年笑得极为开怀,昭宁亦是眉眼弯弯。去年沈氏走后,她好像就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
“三弟,你看什么呢? ”陆明澜顺着陆明德的视线望去,见是昭宁,不由奇道, “昭宁好看吧? ”
陆明德收回视线,眉宇间染上几分不悦: “二哥慎言。 ”
陆明澜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不过话说回来,昭宁要是长大了,不知道该有多少人会来咱府上求娶呢。 ”
陆明德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冰场边走去。
陆明澜愣了一下,随即嗤笑道: “我要是同你一样身体好,早就忍不住上场了。 ”
昭宁正与李宴说得兴起,忽觉有人靠近,一抬头便见陆明德站在不远处,眉宇间似乎带着几分怒意。
昭宁心中莫名一紧,对李宴道: “我哥来了,我得先走了。 ”
李宴眼中闪过一抹不舍,却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鬼使神差加了句: “好,改日再一起玩。 ”
昭宁应了一声,便朝陆明德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 ”昭宁问。
陆明德看着昭宁,眼神复杂: “你就这么喜欢与人亲近? ”
昭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陆明德话里的意思,她有些不悦: “三哥这是何意?我不过是偶然识得一个朋友,说几句话罢了。 ”
陆明德闻言,脸色稍霁,却仍道: “万一那人居心叵测呢!府里那些人还没让你见识到人心险恶吗? ”
昭宁皱了皱眉: “这不是侯府,我不想一天到晚防备人,装模作样,很累。 ”
陆明德看着昭宁,目光深邃: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
昭宁一时语塞,她只是在陆府压抑得太久了,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罢了,你还小,还想把自己当小孩。 ”陆明德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三哥! ”昭宁突然叫住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 ”
陆明德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 ”
昭宁望着陆明德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果儿飞速滑到昭宁身边,果儿飞速滑到昭宁身边,脸颊红扑扑的,发髻歪得快要散开:“ 小姐快看!我方才在冰塔顶上瞧见只雪鸮,扑棱棱飞得可威风! ”
她话音未落,脚下冰刀忽地打滑,整个人朝前栽去。
昭宁忙伸手去扶,却见陆明德玄色衣袖从旁掠过,稳稳托住果儿胳膊。
果儿惊呼出声,待站稳后,连忙道谢:“ 多谢三少爷! ”
昭宁亦看向陆明德,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
陆明德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冷淡,仿佛方才出手相助只是身体应激。
果儿拍拍胸口,仍心有余悸:“ 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冰面太滑了,要是真摔了可怎么办? ”
三人朝帐内走去,李宴仍在冰场上,目光紧紧追随昭宁的背影,首至她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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