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弈秋院青瓦上凝着薄霜,昭宁裹着藕荷色夹袄,正踮脚往廊檐下挂艾草香囊。
忽听得院门铜环轻响,谢琅一身雨过天青锦袍跨进来,身后小厮捧着摞红木礼盒。
“ 宁妹妹年节可好? ”少年声音很是清冽。
昭宁想起这人顺走自己一块玉,又偷偷送了一个香囊给自己,不知道是几个意思,简单福了福身:“一切安好。 ”
谢琅示意小厮将描金食盒搁在石桌上,他故意掀开盖子,露出里头冒着热气的梅花酥,“ 我来给三夫人送年礼,苏州请来的老师傅,面皮裹着玫瑰卤子,比御赐的佛手金卷还难得。 ”
“ 谢公子走错院子了。 ”她垂首去拨弄香囊流苏,“ 三婶忌口甜食,该送去鹿鸣院才是。 ”
谢琅似乎没察觉出昭宁语气里隐隐的冲意,依旧如沐春风。
“甜而不腻,满齿留香,宁妹妹试试就知道了。 ”
自打这人顺了自己的玉坠子走之后,昭宁就知道这人是个脸皮厚的。
于是假笑着回应: “谢公子有心了,三婶这会儿在熏艾,我一定把礼带到。 ”
谢琅见人不买自己的帐,挑了挑眉,换了个话题: “族考在即,女斋要考诗文和女红。 ”
他忽然压低嗓音,朝东边鹿鸣院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大伯父请了翰林院周大学士,临川公主、大儒李济民,还有丞相宁佩甫……五、六个考官盯着你们这群姑娘,怕不怕? ”
昭宁知道这人是故意在给自己透信呢。
“多谢公子提点。只是我愚钝,诗文怕是要垫底了。 ”
谢琅忽然凑近两步: “本公子才高八斗,指点个把女学生也不在话下。你若肯让我辅导…… ”
“谢公子说笑了。 ”昭宁觉得自己还没见过比谢琅厚脸皮的人,竟毫不客气说自己才高八斗,赶紧截过话头, “女红考的是针黹功夫,莫非公子连绣花针也会使? ”她抬眼时,眸中噙着三分讥诮。
谢琅被昭宁的反问噎住,忽地俯身与她平视:“ 绣花针我虽不会使,但若你肯学,我倒能教你用金针射落檐角铜铃。 ”
他指尖虚虚一点,远处铜铃恰被寒风吹动,“ 叮铃 ”一声脆响。
昭宁退后半步,垂眸盯着绣鞋尖:“ 谢公子拿我打趣是么,女子本分是女红中馈,学那些奇技淫巧做什么? ”她将艾草香囊系紧,穗子垂落如帘,“ 谢公子别在这和我唠了,不是还要去各房送礼么? ”
“ 罢了。 ”
话音未落,昭宁猛地抬头,却见少年己大步流星跨出院门,唯有食盒中梅花酥的甜香萦绕不散。
“公子,您干嘛要搭理这个陆二小姐,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据说特会打架。”谢琅身边一个小厮道。
“银斗,你前日为何和金斗打架?”
“那还不是金斗故意在我羊肉汤里放一勺羹胡椒,辣的我嗓子眼疼。”
谢琅瞥了小厮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外人只会说你俩打架,可不会问其中曲折。”
银斗知道公子是在点自己,撇撇嘴没吱声。
“等会儿派人把这个送给陆二小姐身边的那个叫果儿的小丫头。”谢琅拿出一枚玉坠子,刚才本是要去还这个的,结果被昭宁怼了几句给整忘了。
银斗这次没说什么,只是应下。
此刻鹿鸣院正厅,陆嵘指尖叩着黄花梨案几,看着跪在下首的两个儿子。
“ 淮儿此番若能得宁相青眼,于你而言大有裨益 ”陆嵘将鎏金暖炉推向嫡子。
“孩儿一定竭尽全力!不让父亲失望! ”
陆嵘这才想起还有个庶子:“ 你祖父既夸你文采,莫要堕了陆家名声。 ”
瞥见庶子袖口破线,他忽然想起什么,从紫檀匣取出块砚台,“ 这是你外祖送来的洮河石砚。 ”
陆嵘说的外祖自然指的是郑尚,陆明德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面上却是不显, “多谢父亲赏赐。 ”
“ 父亲。 ”陆明淮突然开口,“ 听说族考要考骑射? ”
陆嵘点点头,这是自己和公主提议的,若单单考策论,自己担心明淮并不能胜出,若是加上骑射,那概率便大很多。
陆明淮着虎口箭茧,目光扫过陆明德单薄的肩,“ 三弟平日鲜少拉弓骑射,可要兄长这几日带带你? ”
“ 多谢兄长美意,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为弟虽不擅长骑射,上马溜几圈还是可以的,总归决不会失了父亲脸面。 ”
陆嵘又嘱咐了几句打发两人离开。
陆明德离开时刻意绕开主路往竹林小径走,却听见枯枝丛后传来窸窣声——
柳姨娘攥着褪色的藕荷帕子,发间单单插了一根银簪,身上艾绿半臂用银线绣缠枝忍冬纹,腋下系带垂落丝质流苏。
“ 德哥儿...... ”她往前蹭了半步,竹影斑驳落在她红润的面颊上,“ 娘煨了红枣姜茶,你、你小时候最爱喝的...... ”
陆明德死死的盯着那支银簪:“ 姨娘记错了,我八岁那年高热,您端来的姜茶里掺了安神汤。 ”
柳姨娘浑身一颤,帕子绞成麻绳:“ 那是夫人逼的!她说若我不哄你喝...... ”哽咽堵住喉咙,她突然抓住儿子袖角,“ 如今你住进瑞鹤轩,娘日日跪佛堂替你祈福...... ”
“ 祈福? ”陆明德猛地抽回衣袖,力道大得带落她鬓边银簪,“ 我冻昏在鹿鸣院偏房时,您跪在佛堂替谁祈福?郑氏克扣炭火那夜,您又替谁绣着给陆明淮的护膝? ”
簪子“ 当啷 ”滚进泥里,柳姨娘踉跄扶住旁边的树。
“ 德哥儿,娘对不住你...... ”她弯腰去捡簪子,一滴泪砸在冰面上,“ 可这深宅里......娘连自己的命都攥不紧...... ”
陆明德己走到月洞门边,闻言突然驻足。
柳姨娘心头一喜。
却见他回头冷冷道:“ 您的命既攥不紧,就别再攥我的。 ”
柳姨娘怔怔望着儿子消失在朱漆回廊尽头。
指尖无意识着捡回的银簪,簪头镶的假珍珠早己斑驳——这是陆明德开蒙那年,用省下的笔墨钱给她买的生辰礼。
谢琅走后,陆昭宁将食盒送至崔氏那便回了自己房间。想着谢琅说的族考一事。
女斋考诗文和女红,母亲在时,一首教自己读史书,不曾教过自己作诗,入族学几个月,掌握了格律后,自己也尝试做过几首诗,并不算难,但是自己写得诗在女先生那都不是佳作,反而男斋那边先生曾夸自己的诗写得骨气端详。
这次族考,女斋这边几个年长的女学生定是会挤破脑袋拔得头筹,在陆府族学得了好名声,立即就会成为金陵城的贵女,以后相看的人家也会高一等。
自己年纪尚小,还不需要这些虚名,但是毕竟是大房的血脉,也不能垫底,思来想去,最好就是女红拿个好名次,作诗平平。
可对于昭宁来说,女红入门尚短,技艺甚浅,想个什么法子呢?
“小姐,您看这是什么?”果儿捧着一个玉坠子进来,眼睛亮亮的。
昭宁一看,不就是自己那个被谢琅顺走的玉坠子么,忙问:“哪里来的?正是我那块呢。”
“刚刚谢公子的一个小厮送来的,说是年前捡到的,开了春陪谢公子读书,才得了机会来陆府,所以晚归了。”
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冠冕堂皇,明明秋季的时候就顺了我的,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还。
“小姐,我给您收起来吧,免得再弄丢了,夫人留下的,算是个念想。”
昭宁点点头,又想起族考的事,灵光一闪:“果儿,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外头有没有会发光的丝线?”
“会发光的丝线?您要干嘛?”果儿不解道。
“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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