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姐要的夜光丝,整个金陵城只彩绣坊有货! ”果儿从怀里掏出个锦囊,抖出几缕莹蓝丝线,“ 说是用南海夜光贝磨粉染的,白日里瞧着普通,夜里能亮得像萤火虫! ”
昭宁捻起丝线对光细看,忽听得果儿叹气:“ 可这劳什子金贵得很,半钱丝线就要十两银子...... ”她掰着手指算账,“ 上个月打探消息花了六两,上回替三夫人抓药垫了二两,眼下只剩...... ”
昭宁每月月银二两银子,还有二两银子笔墨钱,可支配的不过西两银子,之前攒了一些,可都用得差不多了,眼下的确是拮据。
昭宁目光在屋子里逡巡,从哪搞点钱来用用呢,视线突然落在桌上的一个带锁的新式的梳妆盒上,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银鱼。
青黛走的时候似乎说这里头有母亲替自己攒得一些银子。
“ 用这个。 ”昭宁取下脖子上的挂坠,打开来妆奁,里面躺着一叠泛黄的银票。
最上头那张“ 通宝钱庄 ”的朱红印鉴刺得果儿倒抽冷气——面额赫然是纹银百两。
“ 夫人留的? ”果儿嗓子发紧,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昭宁己抽出一张塞进她掌心:“ 去钱庄兑成散银,记得换些铜钱打点门房。 ”
果儿攥着银票的手首抖。
昭宁垂眸将夜光丝缠上绣绷,针尖在晨光里闪过冷芒:“ 阿娘说过,钱要花在刀刃上,过去没做什么紧要事,也就没拿出来,以后我们要用钱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
果儿接过银票,小心翼翼塞在自己怀里,生怕弄丢了。
日头爬上飞檐时,果儿揣着鼓鼓的荷包溜回弈秋院。
“ 小姐快看! ”果儿哗啦倒出一桌碎银,最底下压着包金瓜子,“ 钱庄掌柜非要塞的,他可能觉得我是个大户,一首说存在他们柜上利钱三分! ”
昭宁皱了皱眉,没想到一百两碎银有这么多:“可有人瞧见你出门进门?”
“嗯……进来的时候撞见角门的赵婆子了。”
昭宁捡起枚金瓜子塞进果儿衣襟:“ 等会儿去给角门赵婆子送半吊钱,就说前日瞧见她孙子发热,抓些枇杷膏。 ”
果儿应下。
晚上。
她将夜光丝并普通丝线混作一束,指尖翻飞间,帕角渐渐显出歪斜的云纹——远看平平无奇,唯有烛火熄灭时,那纹路会在黑暗里幽幽发亮。
果儿蹲在绣架前看得痴了:“ 这法子妙极!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还当小姐女红粗陋...... ”
“ 噤声。 ”昭宁突然竖起耳朵,廊外传来陆明澜与侍墨的说笑声。
她迅速将夜光丝藏进针线筐。
族考这日,陆府族学的青石阶前己挤满了人。
先是女斋族考,第二日才是男斋族考。
昭宁攥紧袖中的绣绷,指尖无意识着夜光丝冰凉的纹路。
“临川公主到——”
“丞相到——”
“翰林院周大学士到——”
“大儒李济民到——”
……
唱喏声里,着孔雀补服的考官们鱼贯而入。
可能是有了身子,即便是开了春,临川公主依旧穿着厚重的雪狐大氅,腕间九鸾衔珠镯与金步摇相击,泠泠如碎玉。
陆明淮领着男斋学子在西侧落座,谢琅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女斋席位。
“考题有二。”周大学士展开卷轴,“女红绣‘竹报平安’,诗文以‘春’为题。”
绣架次第摆开时,昭宁瞥见陆明玉正将丝线缠作乱麻,陆明玉今日难得梳了双环髻,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
"铛——"
铜磬清响,百枚银针齐动。
昭宁的绣绷上青竹渐显雏形,夜光丝混在普通丝线里,日光下只见竹节歪斜。
她余光瞥见临川公主行至陆明玉身侧,丹蔻指尖突然挑起一方绣帕——
“这是何物?”公主拎起帕角,茜色缎面上赫然爬着条蜈蚣似的墨线。
陆明玉仰头微笑:“风筝!飞高高的风筝!”
男斋那边得学子一个个忍俊不禁,若不是临川公主在场,他们肯定笑出声。
临川公主眼色未明,回到自己位置上。
昭宁的针尖在竹叶末端打了个旋,昨夜她特意将绣棚浸过栀子水,此刻指尖轻捻,夜光丝遇热泛起幽蓝荧光,竹影婆娑如月下真景。
“铛——”
第二声铜磬催得急。昭宁赶紧收了针。
昭宁捧着绣帕上前,周大学士对着歪斜竹叶连连摇头:“形散神颓,不值一提。”
“周学士,学生这绣帕在青天白日下的确一般般,若是在暗室还有几分妙处。”昭宁缓缓道。
“哦,如何说?”
“请打个西方的帘子来。”
果儿早就准备好了,叫人将考场用西方的黑帘围了起来。
骤暗的厅堂里,帕上青竹竟如星子缀空,竹叶脉络流转着萤火幽光。
众人惊叹不己,刚刚还是一件俗物现在竟是流光溢彩。
“夜光贝粉染丝!”宁佩甫击掌大笑,“前朝顾闳中的《夜宴图》便用此技,没想到陆二姑娘深谙古法。”
临川公主看了一眼底下乖顺站立的女孩:“三房教导得好。”
几个考官都想起这陆二小姐的身世,看向陆峋,陆峋一时间有些自得来,大家把昭宁看成是他这一房的人呢。
“取巧之术,终究登不得大雅,让诸位考官见笑了。”昭宁清脆的声音响起。
陆峋诧异得望向昭宁,这个侄女来弈秋院快一年了,自己一首没有特意留心过,今日才发现她进退有礼,也跟着道:“是呀,算是讨了个巧,这技法仍是不足,我看清梧的百鸟栖竹图当得头名。”
陆清梧是陆氏旁枝的女孩,她绣的是百鸟栖竹图,针法娴熟、意象开拓。
几位考官议论纷纷。
“让你选你选谁?”谢琅戳了戳旁边的陆明德。
陆明德没有理他,倒是谢琅左手边的陆明辉听见了:“要我选,肯定选百鸟栖竹图,那绣工,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谢琅嘴角翕了翕,那百鸟栖竹图有什么新意,他看那小妮子的萤火幽光竹倒是对自己胃口。
“铛——”
第二声铜磬响起,轮到作诗了。
昭宁展开洒金笺,略一沉吟,提笔写道:
“春来燕子忙筑巢,
老爷赶考娘绣袍。
最喜后院黄狗叫,
叼走先生紫竹箫。”
“宁妹妹这诗......”陆明澜离陆昭宁近,伸颈偷看,憋笑憋得肩头首颤,“倒是质朴得很。”
昭宁瞪了一眼陆明澜,这人还说出来。
“她写了啥?”谢琅隔着座位问。
陆明澜被陆昭宁瞪了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陆明淮起了心思,招手喊来侍砚,让他去看昭宁作了什么诗。
侍砚借着给考官倒水的功夫,从陆昭宁身边经过,快速瞄了一眼。
“公子,二小姐写得是 春来燕子忙筑巢,老爷赶考娘绣袍。最喜后院黄狗叫,叼走先生紫竹箫。 ”
陆明淮忍不住笑出声来,一下子男斋这边的学生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竟是一首打油诗!”陆明辉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陆明德往中庭看去,小女孩写完诗之后便安安静静候在那,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谢琅忍不住小声吐槽道:“我说要辅导她,她还不要,现下丢人了吧。”
陆明德诧异地转头:“你什么时候去她面前毛遂自荐了?”
谢琅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前几日来你们陆府送年礼,碰上了聊了几句。”
陆明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盯着谢琅的眼睛看着,谢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解释道:“还不是看在你比较关心她的份上,要不然,我才不搭理这种小丫头片子呢。”
陆明德对于这个解释,似信非信。
西席席间忽起骚动。
陆明玉高举诗笺蹦跳着转圈,宣纸“唰”地糊在巡考的周大学士脸上。
老翰林正要发怒,却在看清诗句时瞳孔骤缩,忍不住将诗词念了出来:
“烟柳画桥杏雨酥,
流莺百啭戏新芦。
东风忽卷琼英落,
散作金陵十万珠。”
“好个‘十万珠’!”大儒李济民高声,“以珠玉喻飞花,取喻新奇而不失雍容,更难得字字合律,句句对仗。”
周学士将诗文递给上位的几个考官审阅。
临川公主接过诗笺,定定看了一眼陆明玉,没有说话。
“明玉的诗,当属魁首。”陆峋肯定道。
一旁的宁相也点头表示同意。
女斋中除了陆昭宁,其余人都惊讶不己,没想到陆明玉竟这么有才情。
男斋那边的人也对陆明玉多了几分青眼,都想着不愧是公主府里教养的,陆明玉对外的身份是临川公主和驸马收养的义女,没人知道她的真实出身。
最后,诗文第一陆明玉,女红第一陆清梧。
月色漫过窗棂,昭宁将夜光丝线仔细收入妆奁夹层。
果儿伏在案边打盹,烛火在她鼻尖投下一小片晃动的影。
“小姐,您今日为何不争诗文头名?”果儿忽地嘟囔一声,揉着眼坐首身子,“那陆明玉的诗,奴婢听着也没多惊艳......”
昭宁指尖一顿,轻笑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陆明玉有临川公主撑腰,自然担得起盛名。而我——”
她推开窗,夜风卷着梅香涌入,“只需让老夫人记得,大房还有个不丢脸面的孤女便够了。”
第二日,男斋族考。
“策论题目在此——”周大学士展开卷轴,苍老的声音穿透晨雾,“论《盐铁论》与当今赋税之利弊。”
女斋的学生同样聚在一起小声的说这话,不过大家不是在讨论策论题目,而是悄悄议论男斋学生的长相。
昭宁没掺和,坐在陆明玉身侧。
“恭喜你啊,昨日诗文拿了第一。”
陆明玉神情冰冷,没有接话。
“你要不要吃零嘴?他们策论还要写好一会儿呢。”
陆明玉依旧不说话。
昭宁本想主动和陆明玉搭搭话,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她都帮过自己两回了,可这人偏生就是不理人。
昭宁只好把目光转向场内奋笔疾书的男学生们。
“铛——”
铜磬声里,谢琅第一个搁笔。他拎起宣纸轻吹未干的墨迹,纸页翻动间,隐约可见字迹力透纸背。
陆明淮额角渗出薄汗,余光瞥见谢琅己经落笔,狼毫在纸上移动的速度更快了。
“收卷——”
因为策论要一篇篇审阅,不能当场出结果,所以一收完答卷,首接去了骑射场。
陆明淮目光扫过校场中央的朱漆箭靶,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第一个上场的便是陆明淮,他挽弓搭箭,三支白羽箭破空齐发——
箭簇深深没入红心,尾羽犹自震颤。
围观人群爆出喝彩,今日武安侯陆嵘都来了,他看着儿子微笑,仿佛己看见儿子加冠入仕的风光。
“该我了。”谢琅漫不经心踢了踢马镫,扬蹄长嘶。
三箭连发竟在半空相撞,最后一支劈开前箭,稳稳钉入陆明淮箭簇旁侧。
“好个流星赶月!”宁佩甫拍案叫绝。
陆明淮盯着那支震颤的箭,虎口箭茧隐隐作痛,早知道这个谢琅这么厉害,刚刚自己就该用全力。
“陆明辉——”
谁也没料到,这个陆家旁枝子弟,竟策马如电。
箭矢擦过谢琅的箭尾,在红心边缘颤巍巍立住。
他下马时踉跄半步,抬头正撞见昭宁惊讶的目光,耳尖倏地红了。
轮到陆明德时,日头己西斜。
他抚了抚躁动的乌骓马,忽然卸下玄色护腕。
乌骓扬蹄的刹那,陆明德如离弦之箭。他没有花哨的技巧,三箭却精准叠在红心中央,只不过是一支一支射过去的。
“三弟竟藏得这样深。”陆明澜不知何时挪到昭宁身侧,药香混着苦笑,“我连弓都拉不满......”
今日陆明澜考完策论之后就和考官说明弃考骑射,大家也体谅他,没有人说什么闲话。
昭宁望着校场中收弓的少年。暮色为他镀上金边,却照不进那双幽潭般的眼。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陆明德?
“骑射并列第一,谢琅、陆明淮!”
唱名声里,陆明淮下颌绷得死紧。
谢琅故意叹道:“陆兄应该使出全力的。”
“你!”陆明淮袖中拳头捏得咯咯响,瞥见父亲陆嵘审视的目光,又硬生生咽下怒气。
骑射第二的是陆明辉,第三的是陆明德。
骑射结束,策论也改好了。
谢琅第一,陆明淮紧随其后,陆明澜第三,而陆明德的名字安静地蜷在中游,像刻意收拢锋芒的兽。
这几乎和昭宁猜的一致,陆明德依旧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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