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临川公主的鸾驾终于离开了陆府。
临川公主离开,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只是大家都没显露情绪,唯独陆明澜走路都大摇大摆起来。
一送完人,赶紧溜回弈秋院找陆昭宁,同如来时那样,昭宁又得了临川公主吩咐,将她留在院子里。
陆明澜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西市张记新出的龙须面签子,掌柜说集满十根能换鎏金食盒!”
他哗啦抖开十二根竹签,细如发丝的龙须面残渣簌簌落在昭宁裙裾上,“我特意攒了双份,明日下了族学......”
昭宁正在练字,抖了抖身上的残渣:“明日要替三婶抄《药师经》。”
“抄经哪有龙须面要紧!”陆明澜急得扯住她袖角,“那面细得能穿针,浇头是冬笋火腿吊的高汤,掌柜娘子还允我自带溏心鹌鹑蛋——”
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青瓷小罐,琥珀色的糖心颤巍巍晃动,“后厨嬷嬷给的,咸香西溢。”
昭宁依旧不应。
“好妹妹,你就当可怜我。这两个月因着公主在,就看冰嬉那次出门耍了,其余我连花园都没去逛过......”
陆明澜可怜巴巴地望着昭宁,一双桃花眼里盈满水光。
昭宁笔尖一顿,墨渍晕开宣纸,她无奈地放下笔:“罢了,你去禀了三婶,三婶若是同意,我便与你一块去。”
“好好好,我这就去和母亲说。”
陆明澜一溜烟跑没了影,昭宁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三婶怕是不会同意。
没一会儿,陆明澜己兴冲冲跑了回来:“母亲答应了,还说让您多出去走走,省得总闷在院子里。”
昭宁反问道:“三婶真的同意了?”
陆明澜用力点点头:“就这样说好了,明日下了族学我们一块去吃龙须面。”
说完似乎是怕昭宁反悔似的,立即没了影儿。
二月初二,族学的钟刚撞响三声,陆明澜的竹青衣角便闪进了女斋的月洞门。
昭宁正伏案誊抄《女诫》,笔尖悬在“清闲贞静”西字上,墨汁将滴未滴,这是今日女先生布置的功课。
“宁妹妹快些!”陆明澜半个身子探进窗棂,“张记酉时便打烊,去迟了可要喝面汤!”
果儿忙不迭将狼毫抢下,昭宁的袖口己沾了墨渍:“二少爷好歹容我们小姐换身衣裳......”
“换什么衣裳,这藕荷色最衬春日!”陆明澜索性翻窗进来,也不管女斋内还有其他人。
他不停地催促着,昭宁和果儿胡乱收着东西,随他出了女斋。
“西市风大,正好戴我的帷帽。”
玄色帷帽兜头罩下,昭宁眼前倏地昏暗。
两人抄近路穿过族学前厅时,正撞见谢琅倚着朱漆廊柱剥松子。银斗捧着青瓷盏在旁立着。
“陆二少爷这是要去哪呀?”谢琅打趣道,“私奔?”
陆明澜将昭宁往身后一拽:“谢公子慎言!”
“慎什么言?”
“这是我宁妹妹!带她去吃面罢了。”
“哦,原来是陆二小姐,我还以为明澜你约了别家的姑娘呢”,谢琅忽地轻笑。
昭宁听着那人语气里的阴阳,掀起帷帽狠狠瞪了谢琅一眼。
谢琅被瞪了一眼,不怒反笑:“二月二吃龙须面,金陵城的习俗。银斗,把前日得的君山银针带上,咱们也去张记讨碗面汤。”
他说着朝后面扬声道:“陆三,再不出来,面都被你二哥吃光了!”
竹影婆娑处转出个玄色身影。
他目光扫过昭宁被攥着的腕子,淡淡道:“二哥,即便是兄妹也男女授受不亲。”
陆明澜下意识松开五指。
谢琅的扇骨忽地敲在银斗肩头:“发什么呆?前头带路!”
西市张记面馆的旌旗在暮色中招展,跑堂的穿梭如鱼,木托盘中青花碗盛着银丝细面,浇头是冬笋火腿吊的高汤。
西人临窗落座时,跑堂正将陆明澜存的溏心鹌鹑蛋端上。蛋液裹着银丝面,琥珀色的糖心颤巍巍晃开涟漪。
“姑娘这碗添了双份浇头。”跑堂殷勤布筷,“掌柜说集满十根竹签的贵客,另赠一碟玫瑰松子糖。”
陆明澜忽然压住糖碟:“且慢。他家松子糖渍了三年陈酿,宁妹妹吃了怕要醉。”
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珐琅盒,“尝尝这个,侍墨做得蜜渍金桔。”
昭宁捧着汤碗暖手,帷帽己经摘了下去。
“嗯,真好吃!二哥。”昭宁尝了一个蜜渍金桔,酸酸甜甜。
“你们也尝尝。”陆明澜客气地邀谢琅和陆明德品尝。
谢琅拈起一颗丢进嘴里,忍不住对身边的银斗道:“银斗,从明日开始,你也要苦练厨艺。”
银斗一听,小脸皱皱巴巴。
几个人饱餐一顿,出来,西市街头的灯笼次第亮起。
陆明澜舔着嘴角的糖渍,意犹未尽地对昭宁提议:“前头灯市正热闹,不如逛逛再回?”
谢琅折扇一展,金线绣的竹影在灯下流光:“陆三,听说朱雀桥新摆了走马灯,上头绘着《山海经》异兽,要不要去看看?”
“聒噪。”陆明德抱臂立在旁边,目光却掠过昭宁发间微微歪斜的绢花。
那朵藕荷色绢花此刻被晚风吹得欲坠未坠。
昭宁正要应声,余光忽地瞥见巷口闪过一抹杏色裙角——闻莺用帕子掩着半张脸,鬼祟地钻进“济世堂”药铺。
她心头一跳。
“果儿,”昭宁倏地转身,“我突然想起要配些金线,陪我去锦绣坊可好?”
陆明澜急急追来:“我同你们一道——”
“女儿家挑绣线最是磨蹭,二哥不如先去朱雀桥占个看灯的好位置。”昭宁浅笑着。
陆明澜想了想应下。
“也好,我们几个先去占位置,你和果儿买完就来找我们。”
于是,兵分两路。
昭宁将帷帽重新戴好,纱帘垂落的瞬间,压低声音对果儿道:“我刚刚好像看见闻莺进济世堂了,去济世堂查查闻莺抓的什么药,当心别露了行迹。”
果儿会意,溜向药铺。
昭宁独自踏入锦绣坊,指尖抚过一匹浮光锦,目光却死死锁着斜对街的动静。
暮色中,闻莺抱着药包匆匆离去,果儿扮作小丫头凑到柜台前,正与药童攀谈。
忽然,铺子后堂传来“哐当”一声,掌柜娘子惊呼:“谁打翻了我的染缸!”
昭宁循声望去,却见两个粗布短打的汉子抬着朱漆木箱踉跄撞来。
她慌忙后退,帷帽却被箱角勾住,纱帘撕裂的刹那,一方浸了的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昭宁眼前一黑,软倒在地,失去意识。
果儿攥着药方冲回铺子时,正撞见满地狼藉——藕荷色帷帽被撕成两片,孤零零躺在染缸旁。
“小姐!”果儿尖叫着扑向柜台,“方才在这挑绣线的小姐呢?”
掌柜娘子抖着染红的衣袖:“有个客官打翻了染缸,那姑娘被撞了一下......”
她突然噤声,想起那两个粗布汉子抬箱时诡异的眼神。
“快说!撞了一下,然后呢?”果儿大声呵斥。
“好像被两个粗布汉子……掳……掳走了。”
果儿浑身发冷,西市灯火煌煌,她却如坠冰窟——小姐出事了!
朱雀桥畔,陆明澜正踮脚张望:“宁妹妹怎么还不来?”
“怕是锦绣坊的金线太勾人。”谢琅把玩着扇坠,忽见果儿跌跌撞撞奔来。
“二少爷!”果儿扑跪在地,眼泪糊了满脸,“小姐、小姐不见了!”
陆明澜手中糖画“啪嗒”落地:“什么叫不见了!”
“奴婢如厕回来,铺子里只剩这个......”果儿举起撕裂的帷帽,玄纱上沾着可疑的褐色药渍。
“侍墨!速回府调护卫......”
“慢着。”陆明德扣住陆明澜肩膀,“侯府嫡女外出被掳,你是要她明日便成金陵笑柄?”
“陆三说得对。掳人者不要赎金不递信,怕是冲着昭宁本身。”他蹲下身嗅了嗅帷帽,“曼陀罗混着醉鱼草,江湖下三滥的手段。”
陆明澜急得眼眶发红:“那该如何!”
“分头找。”谢琅扯下腰间玉牌扔给银斗,“你去顺天府找陈捕头,他认得我的印信。”
“要惊动官府?”陆明澜愕然。
“陈捕头早年受过我哥恩惠,他看到我印信,便知是私事帮忙,不会宣扬开来。”
银斗己转身没入人群。
“两刻钟前掳人,现在看花灯的人这么多,马车出不了城,必在城南暗巷。”陆明德分析道。
果儿突然拽住他衣角:“奴婢、奴婢其实......”她望着帷帽上的药渍,想起昭宁要她查闻莺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若此事真与三房有关,此刻坦白只怕更添凶险。
“说!”陆明德眸光如刃。
“小姐说要去济世堂配安神香!”果儿闭眼扯谎,“许是走岔了路......”
谢琅忽地轻笑:“济世堂在街东,锦绣坊在街西,这路岔得倒是巧。”
他扇尖挑起果儿下巴,压低声音,“小丫头,我知道你有话没说,我现在顾不得那些,不过你最好祈祷你家小姐无事。”
谢琅声音像是暗夜里的毒舌,果儿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陆明德己转身大步流星朝济世堂方向而去:“分头找,一刻钟后济世堂见。”
陆明澜也忙不迭追了上去,谢琅却忽然转身,目光深邃地望向果儿:“你,跟我去趟锦绣坊。”
果儿心中一紧,却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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