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前脚刚走，二房嫡女陆宝珠便带着两个粗使丫鬟闯进院子。
她捏着绣帕掩住上翘的嘴角，雀斑在日光下像洒落的芝麻，“ 哟，丧门星还知道躲屋里哭呢？ ”
昭宁没心情搭理这个素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姐姐。
阿娘还在时，自己问过阿娘，为何宝珠姐姐不喜欢自己，阿娘当时着自己的脸，说是因为宝珠嫉妒自己。
昭宁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宝珠嫉妒的地方，父亲去世，自己和母亲寡居在红霜院，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他们二房先是二叔得了父亲的爵位，二婶婶又得了管家权，在陆家风光无限。
“ 你那下贱娘亲被野男人玩烂了身子，倒晓得自己挂房梁—— ”陆宝珠的绣鞋碾过门槛，故意扫落案头白烛，“ 省得脏了陆家的地！ ”
“ 不许辱我阿娘！ ”昭宁突然扑过去，像只炸毛的幼猫。
陆宝珠猝不及防被撞到腰眼，她反手揪住昭宁发髻，尖指甲刮破耳后细皮，“ 小贱种倒是牙尖嘴利，跟你娘一样会咬人！ ”
陆宝珠将人压在水缸边沿，昭宁半张脸浸在浮萍里，胭脂红襦裙吸饱脏水。
“ 瞧瞧这身狐媚皮囊， ”陆宝珠掐住她下巴，“ 不如划花了送去窑子，也算继承你娘的本事—— ”
“ 啪！ ”
昭宁突然扬起湿漉漉的胳膊，沾着青苔的巴掌甩在陆宝珠鼻梁。
十三岁的少女发出尖啸：“ 给我按住她！ ”
粗粝的麻绳勒进腕骨，昭宁被反剪双手按跪在地。
陆宝珠拔下金簪，寒光贴着脸颊游走，“ 你说先戳左眼，还是右眼？ ”簪尖刺破眼尾的刹那，昭宁猛地仰头撞向她胸口。
“ 砰！ ”
陆宝珠后脑磕在石阶上，金簪脱手飞入草丛。
昭宁趁机挣开桎梏，却被扑上来的丫鬟扯住脚踝。
粗布鞋底碾上手背，她疼得蜷成虾米，仍死死盯着廊下那柄裁衣剪。
“ 按住她膝盖！ ”陆宝珠啐出血沫，绣鞋重重踏上昭宁脊背，“ 我倒要看看，你这身细皮嫩肉经得住几道口子—— ”
昭宁只觉得脊背仿佛被千斤重石压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腑生疼。她死死盯着那把剪子，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 二小姐！老夫人唤您去佛堂！ ”许嬷嬷的喝声炸响在月洞门。
陆宝珠僵住，簪尖离昭宁脖颈只差半寸。她狠狠踹向女童腰侧，“ 算你走运。 ”
昭宁蜷在碎瓷堆里喘息，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缝。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头痛欲裂。
许嬷嬷赶紧将陆昭宁扶起来，“二小姐，您没事吧？”
昭宁喘息着起身。
“祖母真的唤我么？”
许嬷嬷望着昨日还是粉雕玉琢的小人今日就如此狼狈，心里有些不忍，拿出帕子帮昭宁擦了擦身上的灰，“是的，老夫人在佛堂等着呢。”
佛堂的沉香熏得人喉头发苦，陆昭宁跪在莲花蒲团上，脊梁挺得比供案上的白瓷观音还首。
老夫人转动佛珠的手停在“ 无妄 ”二字，“ 你母亲自甘下贱，死后不得入宗祠，陆家丢不起这个脸。 ”
昭宁猛地抬头，后脑结痂的伤口崩裂出血珠，“ 母亲嫁入陆家八载，怎么不算陆家人呢...... ”
“这不是商量，这是告知！”
佛堂的沉香压得人喘不过气。
“ 你母亲自戕，是保全陆家颜面。 ”老夫人嗓音像生了锈的铜锁，“ 从今日起，你就在红霜院里静心，没有别的事，不必出来。 ”
昭宁手指发白，这是要让自己禁足：“ 阿娘不会自尽，昨夜她还说要吃金丝萝卜糕...... ”
“ 啪！ ”佛珠重重拍在供案上，惊得白瓷观音晃了晃。
老夫人眼底掠过一丝异样，很快被寒霜覆盖：“ 郑氏己搜出你母亲与马夫往来的书信，明日便请族老除名。 ”
廊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老夫人指尖猛地蜷缩——这是三十年来她头回失手碰翻茶盏。
许嬷嬷慌忙要收拾，却被鸠杖拦住：“ 让二小姐去捡。 ”
昭宁膝行至碎瓷前，颤抖着去捡碎瓷片。
“ 若想活命，就忘了祠堂的事。 ”老夫人首起身，似乎是不想多看陆昭宁一眼“ 许嬷嬷，送二小姐回去。 ”
昭宁的手指被锋利的瓷片划破，鲜血滴落在青砖上，与昨夜的猩红交织在一起。
她麻木地捡起每一片碎瓷，仿佛这样就能将心中的痛苦也一片片拾起。
许嬷嬷在一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仍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将陆昭宁送回了红霜院。
红霜院内，一切如旧，却己物是人非。昭宁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
青黛还没有回来，昭宁心中更加焦急。她不知道青黛能否找到母亲的尸骨，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夜幕降临，红霜院内一片寂静。昭宁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母亲的身影和昨夜的惨状。
义庄。
青黛震惊得看着门扇上的女尸，七窍流血，脖颈处深深的勒痕，胸口处到处都是淤青，夫人死前该遭受多大的折辱啊。
青黛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沈氏的模样，青黛以为自己看到了仙女，太美了。
可现在，她破破烂烂地躺在一块门页上，青黛鼻腔泛起酸意。
“ 姑娘看这里。 ”老仵作用夹子撑开沈氏的鼻腔，“ 这里面有碎屑，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
青黛瞳孔骤缩——
“咦，嘴里也有！ ”
“耳朵里……竟也有！ ”
老仵作声音发抖，这是活生生的虐杀！
青黛压抑住心里汹涌的怒意， “先生能看出来这些是什么吗？ ”
“似乎是某种毛发，又像是丝织品，老朽才疏，看不大明白。 ”
青黛拿出手帕，将那些碎屑包裹起来， “先生，今日之事还望守口如瓶，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
老仵作活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如何保命，连连答应。
“ 劳烦用冰窖镇着尸身。 ”青黛摸出一个大元宝，“ 三日后我再来 ”。
暮色西合时，青黛带回一包桂花糖。昭宁蜷缩在拔步床里，听见轻响立即跳下了床。
“阿娘呢？你找到我阿娘了吗？ ”
青黛想起那具浑身没有一块好处的尸身，鼻子又酸了，低着头不敢看小女孩的眼睛， “找到了。 ”
“阿娘真的是自戕吗？她不是说等宁儿去送金丝萝卜糕吗？怎么就不等了呢？ ”
青黛头埋得更低了，小姐还这么小，她能接受事情的真相吗？
昭宁见青黛不说话，急的掉眼泪，小手摇晃着青黛的衣角， “青黛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告诉我阿娘是不是自戕？ ”
青黛视野范围内出现了一只血肉模糊的小手， “小姐，你的手…… ”
“你的脸，今日发生什么事了？你被人欺负了？ ”青黛这才看到昭宁眼角的红肿和邹邹巴巴的衣服。
青黛撸起昭宁的衣袖发现小人儿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心疼得不行， “小姐，谁欺负你了？告诉青黛姐姐，这就去教训他！ ”
“是宝珠姐姐，她说……阿娘坏话，我和她打了一架，这些不疼的 ”，昭宁眼下最着急的还是自己母亲， “祖母今日喊我去祠堂，说不让阿娘排位入宗祠，还要将阿娘名字从族谱上去掉。 ”
说着，昭宁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家果真是豺狼虎穴！
夫人说得果真不错，小姐还这么小，她能背负那些东西吗？
“青黛姐姐，阿娘没有干那些事对么？阿娘是自戕的吗？ ”
青黛眼里闪过挣扎： “夫人的确是自戕。 ”
听到青黛肯定的回答，昭宁又想起那个双环节，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不可能！母亲为何要自戕？她不要宁儿了吗？ ”
青黛搂过昭宁，将她揉进怀里： “小姐，夫人很爱你。 ”
“那她为何要自戕？我不信阿娘与那马夫……呜呜呜。 ”昭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黛此刻的心被撕裂成碎片，小姐还要在这陆府活下去，不能告诉夫人死亡真相。
“难不成是宁儿最近做了什么事，让娘亲难过了？所以她要抛下宁儿。 ”
昭宁的泪水打湿了青黛的衣裳，青黛哽咽着说： “夫人肯定有自己不得己的原因，你一定要记得她对你说过的话。 ”
青黛一遍遍抚摸着昭宁的背，在不经意间按住几个穴位，昭宁睡了过去。
青黛实在不想听小人儿一声声的哭泣，听得自己五脏俱裂。
“乖小姐，好好睡一觉。 ”青黛将昭宁抱上床，又取来药膏，将身上淤青的地方轻轻涂抹上。
看到昭宁腰部一大片的发紫的淤青时，青黛咬了咬后牙槽，这小孩该有多疼啊，她最是怕疼了，以前被桌上的毛刺刮了一下，都要撒娇让自己吹吹，今日竟没喊一声疼。
青黛心里又泛起了酸意，为昭宁，也为沈氏。
青黛处理好昭宁的伤口，轻手轻脚地为她盖上被子。她坐在床边，望着昭宁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昭宁梦里还在呢喃着 “阿娘 ”，青黛听得心里一阵阵发酸。
她起身吹熄了烛火，走出房间，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辰：“夫人，这样的结局在您意料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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