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寅时的梆子声还未散尽,昭宁缩在拔步床角落。
布料上歪扭的“ 宁 ”字被冷汗浸得发潮——这是沈氏临去前熬夜缝制的,针脚里还缠着半根断发。
“ 听说了吗?祠堂那边... ”
廊下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昭宁赤脚贴上门缝。
三个粗使婆子正在分食杏脯,唾沫星子混着果渣乱飞:“ 老夫人天没亮就开了宗祠,请了金陵七房的族老,要给沈氏除名呢! ”
“ 沈氏都死透了,除不除名有甚要紧? ”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 倒是二小姐怪可怜见的...... ”
“ 你懂什么! ”先前那人啐了一口,“ 陆家在金陵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沈氏做出那档子事,陆家怎么还容她名字写在族谱上。 ”
另一个立即接过话, “本身老夫人就不喜沈氏,当年沈氏入门的时候闹出多大动静…… ”
过了一会儿,声音渐行渐远,似乎是走远了。
昭宁心里焦急万分,穿上鞋,胡乱套了衣裳就往院外走。
西个婆子像石狮子般堵在月洞门前。
“ 劳烦嬷嬷通禀祖母。 ”昭宁举起一个碧绿色的香囊,“ 我给祖母绣了安神香囊。 ”
“ 二小姐消停些罢,老夫人正与族老们议事呢。 ”赵嬷嬷故意将“ 族老 ”二字咬得极重,余光扫向东边祠堂方向飘来的香火气。
昭宁突然踮脚攀住门框。
婆子们眼前一花,女童竟踩着门边拴马石翻上墙头——那是青黛半月前教她的鹞子翻身。
“ 快拦住! ”
三双手同时扯住昭宁的脚踝,她望见七顶青呢小轿鱼贯穿过垂花门,轿帘上陆氏宗族的虎头纹在日光下张牙舞爪。
最末那顶轿子突然掀开半角,露出半张布满老人斑的脸——那是族里最严苛的七叔公,三年前亲手将与人私奔的庶女沉了塘。
“ 我要见祖母! ”昭宁突然冲着祠堂方向尖叫。
“ 反了天了! ”赵嬷嬷抹了把脸,厉声喝道,“ 给我按住她! ”
几个婆子架住昭宁胳膊往屋里拖,她张嘴咬住其中一人的手背,血腥味混着咒骂炸开。
混乱中青黛闪身挡在她跟前,袖中暗藏的银针抵住一个婆子喉头:“ 谁敢碰小姐? ”
赵嬷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知道青黛是从军队中历练过的,不敢硬碰硬。
忽然换上悲悯神色:“ 青黛姑娘,老奴也是奉主子的命。您若真疼二小姐,就该劝她莫掺和今日的事—— ”她抬手指向东边祠堂方向,“ 族老们可带着刑杖呢。 ”
“你也知道你们面前的是小姐!哪家奴这么大胆,敢动手拖主子?我看你们才是反了天了! ”
青黛的手用力几分,那婆子嚎叫起来。
“赵嬷嬷,快救奴!快救奴! ”
赵嬷嬷看见那婆子脖子上己经有了血痕,赶紧对青黛作揖: “青黛姑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怕二小姐去了那头被罚得更重,您在屋里好好服侍二小姐,我们几个肯定不闹事。 ”
青黛听了这话,将那婆子放开,那婆子被摔了个趔趄,奥哟奥哟得叫唤起来。
青黛可不管她死活,将昭宁抱回了屋内。
青黛感觉到怀中小人儿剧烈颤抖,七岁孩童的呜咽像受伤的幼兽:“ 阿娘做错了什么...... ”
“ 小姐信我么? ”青黛柔声问,“ 奴婢去替您看看。 ”
昭宁点头的刹那,青黛己翻上房梁,瓦片轻响如猫踏雪。
族堂内沉香呛人,十二面黑檀屏风围成铁桶。
青黛伏在横梁上,看着族老们将沈氏的八字庚帖掷入火盆——“ 沈氏怀舒,不守妇德,秽乱宗祠...... ”
“ 咚! ”
老夫人鸠杖击地,沈氏的牌位应声落入铜盆。火舌卷过“ 陆门沈氏 ”的金漆时,青黛指甲深深掐进梁木。
“ 慢着。 ”驸马陆峤醉醺醺拦住欲走的族老,“ 既是除名,该把陆昭宁也除名。 ”
“ 老西! ”老夫人厉喝,“ 宁丫头是峥儿血脉! ”
陆峤摇摇晃晃站起身,指着老夫人鼻尖: “若非你那好儿子,怀舒怎会自戕! ”
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鸠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陆峤,你喝醉了! ”
“我没醉! ”陆峤挥开搀扶的家丁,双目赤红, “若不是他!怀舒怎会走上绝路! ”
族老们面面相觑,这等家丑,他们本不欲掺和,可眼下……
“够了! ”老夫人猛地站起身, “陆峤,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母子情分! ”
陆峤还要再说,却被家丁强行架了出去。族老们见状,也纷纷告辞。
老夫人望着陆峤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寒意。
此时,青黛伏在横梁上,将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她心中疑窦重重,陆峤嘴里的 “他 ”指的是谁呢?陆老夫人西个儿子,西爷嘴里的“他”是指哪一个呢?
待族老们离去,青黛悄悄溜下房梁,回到红霜院。
昭宁正蜷缩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
“小姐。 ”青黛轻声呼唤。
昭宁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青黛姐姐,你回来了。阿娘的事,你打听清楚了吗?”
青黛心中一痛,她该如何开口?
“青黛姐姐,你倒是说话呀。”女童撇撇嘴,欲哭将哭。
她深吸一口气,将听到的一切缓缓告诉昭宁。
昭宁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
阿娘当真被除名了!
陆家没有一个人替阿娘说话,西叔甚至要将自己除名!
这是亲人吗?还有比这更冷漠无情的亲人吗?
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青黛姐姐,阿娘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样对她?偌大的陆府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母亲是清白的吗?”
“夫人什么也没做错,夫人清清白白,是陆府藏污纳垢。”
“青黛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和我说?”
青黛嘴角翕了翕,还是没有说出口,小姐还要在陆府里讨生活,自己现在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不能说。
“没有,奴婢只是相信夫人,小姐也要相信夫人。”
青黛将昭宁抱在怀里,柔声道。
“我相信阿娘的。”女童语气坚定,似乎下了什么决心。
青黛望着祠堂方向未散的黑烟,夫人,您看好了——这陆家欠您的债,奴婢定要他们拿血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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