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昭宁又做起了前日的梦。
梦里,陆府的人都在监牢里,人人惶恐不安,似乎只有自己镇定自若,带着赴死的决心,一种大仇得报的。
醒来的昭宁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为何会有大仇得报的?是什么仇?
难不成是和母亲有关吗?自己为了母亲把陆家所有人都送进了监狱?那自己怎么也会在?
昭宁狠狠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
青黛打水进来,服侍昭宁洗漱。
“青黛姐姐,我想阿娘了。 ”昭宁一开口声音就带着哭腔。
青黛揪心般的疼痛, “小姐,你还记得夫人最后同你说的话吗? ”
昭宁停顿半刻,似乎在回忆,随即眼眶里全是泪水, “阿娘说…… ”
青黛一根根擦拭着昭宁的手,压低声音道: “夫人是不是告诉你不能相信陆府里的每一个人。 ”
昭宁想起很多句,就是忽略了这一句,被青黛一提醒,闷闷得点了点头。
“小姐,以后青黛不在身边,要把这句话时刻牢记在心底。 ”
昭宁抓住青黛话里的几个词, “青黛姐姐,你也要抛下我了吗? ”
青黛强忍住心底的苦楚: “青黛要离开一段时间。 ”
“去哪里?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小孩着急追问。
“短的话,几个月,长的话,三年五载,说不准。 ”
昭宁不再追问,小脸立即绷的紧紧的,难道自己身边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开自己吗?阿爹走了,阿娘也走了,现在又轮到青黛了。
青黛将水端走,又去小厨房拿了几样早点。
昭宁木纳得喝着粥,用完早膳,呆坐在梨花红木椅上,整整一天。
青黛想要开口同昭宁说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头,不知该说哪一句,最后只剩下沉默。
第二日依旧如此。
第三日早上,昭宁看到青黛没再穿陆府的统一的衣裳,便知道这日是青黛离开的日子。
青黛伺候好昭宁用完早膳,想同昭宁告别,可就开不了口。
“青黛姐姐,走之前最后再替我办件事吧,帮我找几缕素麻来,我想替阿娘戴孝。 ”
青黛脑子里那根弦彻底崩了,冲出门外,咬着自己的手呜咽起来。
昭宁在屋里头听到了青黛哭泣的声音,昭宁不解,她不是要走了吗?自己这几日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她该放心了呀。
半晌,青黛拿着几缕素麻进来,替昭宁别在衣服里头。
“小姐,这是夫人给你攒的银子,一共八百两,要是要用银子就从这里头取,这是一个机扩装置,钥匙就是你脖子上那个小银鱼。 ”
“小姐,柜子里夫人给你备了一些衣裳,春夏秋冬的都有。 ”
“小姐,红霜院的丫鬟下人都是可信的,有什么事可以差使她们。 ”
“一定要记得夫人最后和你说的话,青黛走了。 ”
昭宁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目光空洞,过了好久才发现屋内只有自己了,以及桌上摆了一个新式的梳妆盒。
这时,昭宁才意识到青黛走了,红霜院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月后。
蝉鸣裹着暑气,青砖缝里爬满霉斑。
昭宁蜷在井台边数蚂蚁,衣间的白麻绳早就稀疏成几根。
许嬷嬷推开院门时,她仍抱着膝盖,像一尊褪了色的瓷偶。
“二小姐,老夫人请您去瑞鹤轩。 ”
昭宁迟缓地抬头,七岁孩童的眸子本应清亮,此刻却像蒙了层冰。
许嬷嬷心下暗惊,伸手去牵她,却被那指尖的寒意刺得一缩。
昭宁任由许嬷嬷牵着手,穿过曲折的游廊,一路无话。
瑞鹤轩内,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串佛珠,面色沉静如水。
下方站着郑氏和崔氏。
“祖母。 ”昭宁低声行礼,声音细若蚊蚋。
老夫人捻着佛珠,眼皮未抬: “都坐吧。 ”
郑氏扶着丫鬟拂云施施然落座。
昭宁一见到郑氏,就想起那日她要将母亲拖去溺毙的情景,指甲掐进掌心,面上却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崔氏咳嗽着,虚弱的样子,显出菩萨似的慈悲: “可怜见儿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
昭宁低着头,不发一语。
“今日喊你们两妯娌来,就是想讨论一下宁丫头的抚养问题,宁丫头还小,总要好好教养,毕竟是我们侯府的嫡女。 ”
郑氏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郑氏嫁到陆府里来后,没尽过一天做媳妇的本分,就连久病缠身的崔氏都时不时晨昏定省,只有这郑氏,早些年没管家的时候就今天这借口明日那借口,管了家之后索性就不来了。
论起自己这三个媳妇,老夫人钟意的还是昭宁的母亲沈氏,对自己永远是恭恭敬敬,入府八年,晨昏定省从未断过,就是家里犯了事,名声不好。
想到沈氏,老夫人,爱恨交加,看到昭宁,更是情绪复杂。
崔氏温声道:“ 明澜总说缺个妹妹陪着作画,母亲若是放心,不如让宁丫头跟了我。 ”
“三房膝下清静,养个丫头也算积福。 ”老夫人满意地看向崔氏。
老夫人原本就是打算让崔氏抚养昭宁,一来崔氏性情和善不会搓磨人,二来三房人丁少就只有一个男孩儿陆明澜,昭宁去了也不会被排挤。
郑氏嗤笑一声: “大嫂留下的祸根,倒成了香饽饽? ”她斜睨崔氏, “三弟妹这病歪歪的身子,别是养出个白眼狼来。 ”
昭宁听到郑氏提及自己的母亲,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冒出来了,若不是大家的目光没有看向她,否则一定会发现她此刻眼神里的寒意。
崔氏帕子掩唇,咳得眼角泛红: “二嫂说笑了,明澜总嫌我院子冷清……到底是长房嫡女,总不能扔在野地里自生自灭。 ”
老夫人瞪了一眼郑氏: “是不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是不是让许嬷嬷通知家里的人,不准提及沈氏!否则家法处置! ”
郑氏被瞪了一眼,赶紧拍自己嘴: “母亲见谅,您看媳妇这嘴,该打!该打! ”
说着连拍几下。
郑氏本不想搅和进这趟浑水,转念一想,若是把人放在自己院子里,那还不是该怎么搓磨就怎么搓磨。
又笑嘻嘻道: “母亲,我觉得宁丫头放我鹿鸣院最好,我们那热闹,他们小孩子可以一起玩耍。 ”
“你现在管家,事务繁杂,怕是没有时间分出心来管宁丫头。 ”老夫人淡淡道。
“媳妇没有功夫,那柳姨娘每日时间多,照看…… ”
郑氏还没说完,被老夫人打断: “你安的什么心?一个姨娘来教养我侯府嫡出的小姐?你是不是想让陆家在金陵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
郑氏知道自己失言,赶紧从座椅上下来,来到老夫人面前, “母亲,儿媳妇年轻,不知轻重,您教训得是! ”
“你是得好好学习如何掌家,如何做这个侯夫人!免得丢了我们侯府的颜面,老二没回来之前,你先不要管家了,这段时间跟在我身边,多学多看。 ”
郑氏一听,这是要夺了自己的管家权,心里一肚子怨气,又不能发作,只得乖顺道: “媳妇一定好好学。 ”
昭宁看着沈氏伏低做小的样子,脑海里突然滋生一个念头,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昭宁往后就跟着她三婶罢。 ”老夫人的判决像一声磬响。
“二小姐? ”许嬷嬷轻推她后背。
“ 宁儿谢过三婶母。 ”稚童嗓音甜得发腻,活下去……装傻、装乖、装瞎……
回三房的路上,崔氏指尖拂过她发顶: “好孩子,缺什么只管同我说。 ”
昭宁乖顺地点头。
就这样崔氏将昭宁带回了三房。
三房住在弈秋院,和大房的红霜院遥遥相对,三叔陆峋中了个举人之后就迟迟无法进士及第,骨子里孤芳自赏,后来就接管了家中族学,再也不参加科考了。
巧的是,自从陆峋接管族学,陆家子侄辈在举业上成绩斐然。
旁枝里己有六人考上进士,本支里二房嫡子陆明淮、庶子陆明德都是举人,就连身体不太好的陆明澜也于去年得了个举人。
因此,陆家族学在整个金陵名声大噪,很多官宦人家都想把自己家的子弟送到陆府来求学。
崔氏一回到弈秋院,丫鬟闻莺就赶忙搀扶住她。
“夫人,我说陪着您去老夫人那,您偏生不让,哎…… ”
“母亲看到我可以单独行走就知道我身子没那么差,也不会太忧心于我。 ”
“夫人,二小姐怎么…… ”闻莺这才看到崔氏身后的昭宁,连忙给昭宁问好, “闻莺见过二小姐,二小姐好。 ”
崔氏将昭宁拉到闻莺面前, “以后二小姐就住我们弈秋院了,你赶紧去把少爷对面的那间屋子收拾出来,给昭宁住。 ”
“那不是您留给以后的小姐的吗? ”
崔氏子嗣艰难,一首还想要个一女半儿的,听人说提前准备好屋子等,子嗣来的快些,早早的就准备好了一间女孩住的厢房。
“多嘴!让你去你就去! ”崔氏嗔了一眼闻莺。
闻莺吐了吐舌头,转身去收拾屋子。
昭宁看着闻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自从阿娘走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关心。
崔氏拉着昭宁的手,温柔地说道: “宁儿,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婶婶说。 ”
昭宁抬头,看着崔氏眼中真诚的关怀,点了点头, “谢谢婶婶。 ”
崔氏笑了笑,又吩咐丫鬟去准备些点心来。
点心很快就被端了上来,都是昭宁平时爱吃的。崔氏拉着昭宁在桌边坐下。
“宁儿,多吃点,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崔氏心疼地说道。
昭宁坐在软榻上,环顾西周,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温馨,和她之前住的红霜院截然不同。
红霜院,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回忆。昭宁闭上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
她不能哭,她要坚强,为了阿娘,也为了自己。
崔氏见昭宁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害羞,便没有多打扰,让她自己先适应一下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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