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宁被发配到了莲华寺,除了前几日无事外,后来每日要晨起打坐诵经,每日还要抄写经文,说是老夫人安排的,想要让昭宁修身养性。
这日,昭宁晨诵完毕。
昭宁眼前一阵发黑,膝盖重重磕在蒲团上。青烟缭绕的佛堂里,她死死攥住供案边沿,指节泛白如纸。晨钟刚敲过三响,胃里火烧火燎的痛感几乎盖过额角的冷汗。
“当心。”
一双手稳稳托住她手肘,苏合香混着油纸包的焦香钻入鼻腔。
昭宁抬头,正撞进谢琅含笑的眸子,昭宁没想到第一个来莲华寺见自己的人会是谢琅。
谢琅拎小鸡似的把她提到廊下石凳,暮春的杏花扑簌簌落进她半敞的衣领。昭宁慌忙掩住襟口,听见对方嗤笑:“瘦得锁骨都能养鱼,寺里不给饭吃?”
“寺庙规矩,过午不食。”昭宁腹内却传来“咕噜”一声肠鸣。
她盯着谢琅袖口露出的油纸包,喉头滚动。昨日果儿偷藏的荞麦饼被监寺发现,小丫头现在还在后山劈柴。
谢琅忽然将烧鸭举到她鼻尖晃了晃:“再装?眼珠子都快黏在鸭腿上了。"
昭宁咽了咽口水,目光却瞥向佛龛后的经幡。谢琅会意,拽着她绕到寺院后墙的柏树下。
“过午不食是给和尚定的规矩,你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谢琅扯下鸭腿塞进她掌心,“慢些吃,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昭宁咬下第一口时险些咬到舌头,酥脆鸭皮在齿间迸开,冲淡嘴里的苦味。她吃得急了,噎得首捶胸口,谢琅忙递来竹筒装的梅子饮。
“你怎么在这?”
“我陪我兄长来的。”
“你兄长...”昭宁灌下酸汤顺了气,忽然想起什么,“今日是来相看的?”
金陵城相看的规矩是挑个日子,男女都去寺庙上香,远远看上一眼便是相看了,若是看中了,便会一起放个生,谢琅兄长谢珩去年及冠,也是到了相看的年纪。
谢琅点点头。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户部尚书之女谭绾月。”
昭宁想了想,自己听过这个名字,似乎在陆家族学哪个女学生的嘴里。
“那你怎么来找我了?”
“谭家小姐正在前殿听方丈讲《楞严经》,我借口更衣溜出来的。”谢琅掏出帕子擦她嘴角油渍,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回,“倒是你,瘦得跟庙里供的灯芯草似的。本公子再不来投喂你,你怕马上就要被风刮倒了。”
昭宁躲开他指尖,将剩下的烧鸭仔细包好:“我那侍女果儿现在正在劈柴呢,剩下的得给她留着。”
谢琅怔了怔,因为他自己也震惊自己竟会去帮人揩嘴:“你在寺里缺什么不?”
昭宁毫不客气道:“缺吃的!”
“每月十五膳堂慧明师父会带圆净下山采买,那小沙弥最爱城东刘记的芝麻糖。”
檐角铜铃忽被山风撞响,谢琅掸去衣摆草屑:“我得走了,再晚兄长该起疑了。”走出几步又回头,“陆家的事...我听说了,我相信你。”
昭宁开玩笑道:“若我真的挑拨离间,心术不正呢?”
谢琅想起自己去陆家三房见到那位菩萨心肠的崔氏是如何无视昭宁的:“那也绝对是事出有因。”
脚步声渐远,昭宁贴着沁凉的山墙缓缓蹲下,手里的烧鸭还带着余温。
突然传来果儿的欢呼,小丫鬟兴冲冲跑来:“小姐!你看!我刚从贡台上顺来的绿豆糕...呀!哪来的烧鸭?"
“菩萨显灵了。”昭宁撕下鸭腿塞进她嘴里,望着谢琅离去的方向眯起眼。
山雾散处,几个锦衣身影正转过放生池,最前头的玄衣青年侧脸如刀削斧凿——正是镇国公世子谢珩,而他身侧娉婷的身影,大概就是户部尚书之女谭绾月。
果儿吃得津津有味:“小姐,您看什么呢?”
“看一桩喜事。”
果儿凑近,往昭宁眼睛的方向看去:“什么喜事啊?我怎么没看见?”
“只有每日晨诵的人得了菩萨点拨才看得到。”
果儿一撇嘴:“小姐,你诓我!”
昭宁忍不住笑了,果真是吃饱喝足,开玩笑的心情都有了。
“小姐,闻姨娘那边还是没有半点响动,是不是闻姨娘就这样认命了?”果儿悄声道。
“再等等吧,她是个惜命的人。”
昭宁想起刚刚谢琅同她说的事,明日便是十五了,立即对果儿道:“你等会去膳堂找一个叫做圆净的小和尚,拿五两银子给他,托他明日买些吃食,务必包含城东刘记的芝麻糖。”
“小姐,您怎么知道明日是下山采买的日子?我还是刚刚劈柴的时候和别人套近乎套出来的呢。”
昭宁眨了眨眼:“自然是菩萨点拨的。”
“那为何要买城东刘记的芝麻糖?小姐不是不爱吃芝麻糖吗?”
“圆净爱吃。”
“小姐您怎么知道?”小丫鬟眼睛鼓圆,随即又笑嘻嘻道:“难不成这也是菩萨点拨的您?”
主仆俩笑成一团。
西月十五,莲华寺香火繁盛。
昭宁晨诵完就回了明心斋,今日香客众多,昭宁不想去前头。
一进明心斋,昭宁就发现今日院子比平时的要安静很多,每次自己晨诵完毕回来,路过闻姨娘的房间,总能听到她房内摔摔打打哭哭闹闹的声音,今日却出奇得安静。
“小姐!我刚刚在后山看见闻姨娘和一个男子在说话,两人似乎在争吵。”果儿一路小跑着进来。
男人?昭宁弯起嘴角,十有八九是朱启。
“走,我们去瞧一瞧。”
昭宁拉着果儿伏在灌木丛后,山风掠过耳畔,将远处争执声断断续续送过来。
闻莺攥着男子衣袖:“那夜三爷醉得不省人事,是崔氏在我茶里下了合欢散......”
朱启清俊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既如此,为何不早告诉我?偏等到被抬了姨娘才......”
“那日我收到你的诀别信,字字剜心......”闻莺突然从怀中掏出泛黄信笺,“‘闻卿攀高枝,朱郎自当别’——你连我的辩解都不肯听!”
朱启盯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痛苦不己:“那日三夫人派人告诉我,说你在三房得脸,早忘了旧人,让我若是为你好,就不要拦你的路......”
山雾漫过青石,将两人身影洇成模糊的剪影。
果儿死死捂住嘴,眼见闻莺颤抖着解开衣襟,锁骨下方赫然有道狰狞鞭痕:“这是崔氏发现我故意绝食打的,她说若我敢寻死,便让你在金陵城活不下去——”
昭宁冷笑,原来那伤痕是这样得来的。
“那孩子......”朱启嗓音发颤。
“我原想一碗红花了结,可崔氏拿你的命逼我生下来。”闻莺指尖深深掐进朱启手臂,“后来收到你的诀别信,我才改了主意——若不能拉崔氏下地狱,便让这孩子做陆家三房的嫡长子!”
“我本在济世堂买了两幅药,一副安胎药,一副红花汤,大夫告诉我,胎儿三个月大后先服用三天安胎药,再服用少量红花汤不会流产,只会落红。我计划将善妒、残害子嗣的罪名安在崔氏身上。可终归棋差一招,所以沦落到这般境地。
养胎时我发现自己总是手脚冰冷,大夫说我气血不足,给我开了好多补气血的药,又让我卧床休息,之前没细想,现在想来,我身下躺着的那张床定被崔氏做了手脚,这才让我真的滑胎。”
朱启突然暴起,一拳砸在松树干上:“老虔婆!我要杀了她!”
她忽然扑进朱启怀中,泪水浸透他粗布短打:“那日小产时,我想到此生与你无望,我真盼着随孩子去了......”
朱启赶紧将闻莺搂在怀里。
果儿眼眶泛红,正要开口,却被昭宁按住,引着果儿往回走。
山风掠过少女冰冷的面庞,将远处相拥而泣的两人衬得愈发渺小。
“小姐......”果儿哽咽着扯她衣袖,“三夫人竟比戏文里的恶鬼还可怕,闻姨娘和那朱启真是活生生被拆散的......”
果儿还在自顾自说着,昭宁己走远,果儿小跑着追上,见她唇角噙着冷笑。
半晌,听见她道:“两人都是心志不坚,不值得同情。”
果儿下意识想开口辩解,话到嘴边,又觉得昭宁说的对。
“那……小姐我们要不要向老夫人揭发三夫人的罪行?”
“己经晚了,想必证据早就被三婶处理掉了,只有闻姨娘一面之词,我们扳不倒三婶,再说了,闻姨娘可能并不想回陆府呢。”
“为何闻姨娘不想回去呢?这莲华寺日子过得清苦,她能忍受?”果儿不是很理解。
“回去了,她就是闻姨娘,在莲华寺,她可以做闻莺,可以见朱启。”
果儿一听,急得不行。
“那我们怎么办?小姐您总不能跟着闻姨娘在莲华寺待一辈子吧?您在寺里时间久了,难免金陵城传出些风言风语。”
“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等。”昭宁想等等看,她拜托陆明德的事,他答应了的。
果儿想问等什么,接着就看到昭宁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我要让三婶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果儿满脸疑惑,却不敢再多问,小姐心中自有计较,她只需跟着小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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