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裹着暑气漫进窗棂，昭宁踏过弈秋院月洞门时，正撞见陆明澜立在石榴树下。
“二少爷等您半个时辰了。”果儿悄声提醒，将茶盘搁在石桌上便退至廊下。
陆明澜闻声回头，他往前迈了半步又生生顿住，指尖无意识腰间羊脂玉佩——那玉佩的穗子早被揉搓得散了线。
“宁妹妹......”他嗓子哑得厉害，“寺里的斋饭可还吃得惯？”
昭宁望着石桌上凉透的杏仁茶，瓷盏边缘凝着圈乳白色沫子。
“二哥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明德咧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瞧我真是的，那个破山里能有什么好吃食。”
“这两个月侍墨又新学了很多样式的吃食，我明日让他做给你尝尝。”
“我还得了好几方砚台，都是品质上乘的，到时候你去我房内挑。”
“还有……”
“够了！”昭宁不想再听下去了，那日陆明澜兴冲冲找自己吃龙须面的模样忽地浮现在眼前，往日那些情份是真的，但伤害也是真的。
陆明澜肩头一颤，开口提起了崔氏，“母亲送去的安神枕......我后来才知里头掺了东西。”
他突然抓住昭宁手腕，袖口滑落处露出淡粉疤痕，“这伤可是那日火场所致？"”
昭宁抽回手：“二哥既知枕中玄机，我被送去莲华寺两个月为何不说？”
这句话似淬了毒的银针，扎得陆明澜踉跄后退。
他望着满地碎影，忽地笑出声：“那日我捧着从紫檀床暗格里取出的寒石去见祖母，满心想着只要母亲肯悔过，等你回来，你肯定会原谅她。”
昭宁冷笑一声：“是啊，二哥是不是觉得我会像和宝珠打架那次那样原谅三婶，又或是像腊八节那日那样原谅三婶啊？”
陆明德的头快埋到脖子里了，昭宁说的那些他都知道，他知道母亲一首对昭宁就不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二哥今日是来替三婶讨饶？找我没用，该去求三叔，求祖母。”
“我是来赎罪。”陆明澜猝然抬头，通红的眼像燃尽的炭，“那日我若不曾闹那一场，你便不会被送去莲华寺......更不会险些......”
“险些葬身火海？”昭宁轻笑，“二哥可知，我枕着冰片安神枕的每一夜，都会梦到我母亲在我生辰日被诬与马夫通奸，她也让我救她呢。”
“宁妹妹，对不住......”
昭宁撇下蹲在地上的少年，回了自己房间，若是没看到母亲的手稿，自己只会觉得崔氏伪善，可是看了母亲手稿，才知晓是崔氏写条子诱哄母亲去得那马夫的住处。
崔氏！她绝不能被原谅！
昭宁回到屋内。
昭宁指尖无意识着木雕泪痣，忽地开口：“果儿，我今日这般算计崔氏......是不是很残忍？”
小丫鬟手蹲下身握住昭宁冰凉的手：“小姐说什么胡话！三夫人面上对您嘘寒问暖，暗地里往安神枕塞冰片时，可曾手软过？闻姨娘被逼着喝合欢散时，可有人问过她愿不愿？”
果儿仰起脸，烛火在她眼底跃动：“要奴婢说，您还是太心慈。若换作旁人，早该在老夫人跟前哭诉这些年受的委屈，哪还会给崔氏留余地？”
昭宁轻嗤一声，即便和祖母说，也是没用的，今日三叔要休妻，祖母也不没同意？
眼前闪过崔氏被拖出瑞鹤轩时散乱的鬓发。那妇人癫狂的嘶吼犹在耳畔，却再激不起半分涟漪。
“只是……二少爷有些可怜，摊上这么一位母亲，我们在弈秋院住着，二少爷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姐，小姐病了他也跟着难受，就是……就是内心里还是偏袒崔氏。”
果儿越说声音越小，她内心深处，既怨恨二少爷，又有些可怜他。
昭宁怎么会不知道果儿的感受呢？
自己来弈秋院第一天，陆明澜就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日陆明澜在饭桌上故意夸自己好看，和自己打趣是让自己快些融入弈秋院呢。
他对自己一首都很好，只是当自己和三婶同时放在秤上，他便会毫不犹豫选择三婶罢了。
昭宁摇了摇头，不想陷在低落的情绪里，现在自己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你且说说，从前红霜院那些旧人，如今可有在鹿鸣院当差的？”
果儿拧起眉尖回忆：“二夫人将鹿鸣院守得铁桶似的，连洒扫婆子都是家生子。咱们院里那些......”她想起以前那些伙伴，忍不住难过。
顿了顿，继续道，“自夫人去后，不是被发卖到庄子上，就是在各处干着最低贱的活儿。”
“这样，那些被下放到庄子上的，你看能不能联系上，若是可以，设法将她们弄回府里来，弄不回府也悄悄安排他们干一些可以往返庄子和陆府的活计。”
“弄回府有些难，但若是安排个可以出庄的差事好办，给些钱给庄子里的管事的，在他们能力范围内，他们不会拒绝的。”
昭宁又有些头疼了，自己缺人啊！又动了如何把虚白要到自己身边来的心思。
“明去把府内能用的人都找出来，让他们去打听二房所有动向。从陆嵘每日几时上值，到鹿鸣院有几个洒扫丫鬟——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小姐真要对付二房吗？”果儿喉头紧了紧，“二房势大，我们现在怕是动不了他们。”
“是要动二房，没有充足准备前我是不会动手的。”
“我瞧着今天二夫人看小姐您的眼神就带了几分警惕，我怕她会想防备我们。”
昭宁想起今日郑氏离开时对自己说的话。
“郑氏今日怕是看出些端倪来了，若是有心之人去查，定是能查到蛛丝马迹，只是现在大家都陷在崔氏有两副嘴脸的震惊里。”
“那我们怎么办？小姐您不会有危险吧？”
“不打紧，她现在不敢对我做手脚，毕竟整个金陵城都看着呢。你明日喊人打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二房的人发现。”
果儿郑重地点点头：“小姐放心，奴婢定小心行事。”
昭宁望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阿娘，女儿定会让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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