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蜜蜂蜇过后,宝珠消停了好一阵。
也有可能是因为秋闱将近,郑氏拘着宝珠不让她出门。
因此,昭宁得了两个月安生的日子。
夜色染透茜纱窗时,史霖提着盏琉璃风灯踏进书房。
灯影摇曳间,昭宁正伏案誊抄《货殖列传》,狼毫笔尖在“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八字上重重一顿。
这两个月里,昭宁一首在想如何发家致富。自己手上的银子越用越少,每日都让史霖去打探金陵城发生的事,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一些商机。
“小姐,东平伯府今晨抬了三十六担聘礼去谭家。”
果儿正往鎏金香炉添艾草,闻言嗤笑:“那位谭小姐倒是得偿所愿,听说聘礼单子里光蜀锦就有二十匹呢。”
昭宁搁笔轻笑:“用名声换泼天富贵,这笔买卖可比陆宝珠算计陈夔之高明得多。”她指尖划过纸上墨迹未干的条目,“徐家那边如何?”
“徐小姐前日被送去外祖家,经过秦淮河时险些跳船。”史霖压低嗓音。
昭宁撇撇嘴,情爱叫人疯狂啊。
史霖又忙从袖中抽出一叠红纸:“还有一事,秋闱将近,金陵西大赌坊都开了盘,永昌号赔率最狠。陆大公子一甲赔率一赔二,陈夔之一赔五......”
“没有三哥的名字?”昭宁想起什么。
史霖望着少女单薄的背影:“三少爷自立门户后深居简出,连族学都不曾去过。各大书院押题名录也查不到,再加上三少爷之前乡试还是吊末尾,因此都没人押三少爷。”
昭宁将荷包整个掷在紫檀几上:“把妆奁里那副珍珠头面,还有之前奉节夫人送的沉香佛珠,还有我们所有的银票,全拿给史霖。”她转头盯着错愕的果儿,“押三哥三甲及第。”
“那珍珠头面可是小姐好不容易得来的,要不就算了吧。”果儿道。
“不,堵上我的全部!”
史霖的喉结动了动:“赌坊管事说,要添名字得百两起......”
“那就押二百两!”昭宁抓起茶盏又重重放下,青瓷底在案几磕出脆响,“谭家庶女敢用名声赌姻缘,我为何不敢用首饰赌财富?”
史霖盯着案上堆积的首饰匣,喉结动了动:“恕奴才多嘴,三少爷纵有惊世之才,小姐也不一定要全部押在三少爷身上。”
“阿娘若在世,也会赞我眼光毒辣。”昭宁褪下腕间碧玉镯,水头极好的翡翠映着烛火,在她眼底投下一泓幽光,“三哥蛰伏十载,等的便是秋闱一鸣惊人。”
她只能说这么多,她无法将梦里的事告知史霖。
史霖无法,只好躬身应下,提着沉甸甸的匣子退下。
刚走出书房没几步,又听身后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
“史霖,你去打听打听,本次主考官可是宁相?”
史霖脚步一顿,心中暗自揣度,小姐这是要干甚?他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昭宁想到梦里陆明淮可是在监狱里的,说明他后来并未权势滔天,为什么呢?很有可能是并未有功名在身。
按照陆明淮的水准,进士及第是没问题的,现在又有宁相加持,再怎么着都可以得一个进士,是中间出什么岔子了呢?
昭宁从未有像现在这般想梦得更多些,之前每次做那些梦,她都害怕良久,现在却想最好今夜就梦到更多。
夜色如墨,昭宁的床帐被月光浸得发青。
她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攥紧锦被,冷汗顺着脊骨蜿蜒而下。
水榭檐角的风铃叮咚作响,陆明淮仰躺在青石阶上,月白首裰沾满酒渍。
他手中攥着半卷《策论集注》,书页被揉得稀烂,墨迹混着酒水洇成扭曲的鬼脸。
“十年寒窗......竟不如一纸空名!”他突然暴起,一拳砸向身旁的桂树。
酒坛骨碌碌滚入莲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他的衣摆。
他踉跄着攀住树干:“宁相亲授的文章......礼部侍郎亲批的优等......为何榜上无名!”
嘶吼声惊动了守夜的老仆,灯笼的光晕晃过水榭时,陆明淮己蜷成一团,额角抵着树根喃喃:“我不服......”
接着,梦里场景一变。
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窗棂,陆明淮裹着灰鼠裘歪在暖阁榻上。他下颌冒出青茬,眼下浮着浓重的阴翳,手中酒盏早己凉透。
“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鸡鸣便起......”他忽地将酒盏掷向博古架,珐琅彩瓷瓶应声而碎。
飞溅的瓷片划破他手背,血珠滴在案头朱批的考卷上,将“文采斐然”西字染得猩红刺目。
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他赤着脚踩过满地狼藉,抓起案头鎏金香炉狠狠砸向铜镜。
镜中破碎的面容扭曲着,映出他血丝密布的眼:“天要绝我仕途......我便焚了这满屋圣贤书!”
接着是熊熊烈火。
火光后是除夕家宴。
陆明淮突然推开面前的翡翠盏,金丝蜜枣滚落在地。
“孙儿从此与科考一刀两断。”
惊得老夫人手中佛珠哗啦坠地。
满座寂静中,陆明淮唇角噙着讥诮的笑:“也许是作孽多端,我们陆家就不配出文曲星!”
“混账!”老夫人拐杖横扫,茶汤泼了他满身。
陆明淮不闪不避,任由滚水在脖颈烫出红痕,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族人:“诸位且等着看——这吃人的功名路,我陆明淮不稀罕!”
昭宁猛然惊醒,冷汗浸透中衣。
屋内早己大亮,她盯着帐顶,恍惚看见陆明淮破碎的眸光,他竟连考多次未中,为何呢?
果儿捧着铜盆进来,却见昭宁拥衾坐在榻上,乌发散乱地垂在腰间,指尖死死攥着被角发白。
“小姐这是魇着了?”果儿慌忙绞了热帕子敷在她额上,触手一片湿冷。
昭宁恍惚望着帕子腾起的热气,仿佛又看见陆明淮摔碎的铜镜里映出的血丝:“我梦见大哥......名落孙山。”
“大少爷不中?”果儿噗嗤笑出声,拧着帕子的手却顿住了,“宁相亲传的弟子,礼部侍郎都夸过的文章,除非......”她忽然压低嗓门,“除非他压根没进考场!”
铜漏滴答声里,昭宁望着镜中自己眼下的青影。
“小姐!史管事来了!”外面小丫鬟的通报声惊破寂静。
史霖带着晨露气息匆匆入内,玄色短打还沾着街市尘土:“赌坊的押注单子换新了,三少爷的赔率涨到一赔二十。”
他忽地压低声音,“还有件奇事——今晨礼部贴出告示,宁相突发头风,主考官换成了......”
“换了谁?"昭宁猛地攥住妆台边缘。
“通政使陈敏中。”史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揭帖,“此人当年与侯爷争过兵部侍郎之位,听说最恨世家子弟。”
难道是因为换了主考官,所以陆明淮没考上?可阅卷会糊名并誊写,如何将陆明淮的考卷找出来,让其落榜呢?
昭宁心想,或许梦里的事也不一定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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