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的，脚步声踏碎满院寂静。
报马汗湿的皂靴刚跨过门槛，郑氏便霍然起身，鬓边金凤簪的流苏甩出刺目弧光。
“喜报——”报马嘶哑的嗓音响起，“贵府三少爷陆明德高中榜首！”
老夫人手中佛珠哗啦坠地，缠金丝的楠木珠子滚过青砖，首撞到昭宁绣鞋才停。
小丫头弯腰捡佛珠的瞬间，瞥见宝珠死死抠进扶手。
“再说一遍？”老夫人扶着许嬷嬷踉跄起身，枯枝似的手几乎戳到报马鼻尖。
报马抹了把额角热汗，“回老夫人，是明德三少爷。”
陆嵘突然放声大笑，震得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瓶嗡嗡作响：“好！好！不愧是我陆家儿郎！”
他重重拍在陆明淮肩头，震得青年手中茶盏泼出半盏残茶，“你三弟这般争气，你这做兄长的下次定也不差！”
陆明淮盯着袍角晕开的茶渍，喉间泛起腥甜，他早就看出三弟在藏拙，但也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之才啊。
陆峋将茶水殷勤递到陆嵘跟前，“恭喜二哥！”
陆嵘
接过茶水，大笑声中透着得意：“同喜同喜！咱们陆家总算出了个争气的！”
他目光扫过陆明淮，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励：“淮儿，你三弟己为你开了个好头，下次秋闱，你可莫要再叫为父失望！”
陆明淮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拱手道：“儿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厚望。”
老夫人恍惚看见老侯爷临终前攥着孙儿描红的宣纸，气若游丝道：“此子类我。”一时眼里泛起了浑浊老泪，明德不能再放在外头了。
“赏！”老夫人突然推开许嬷嬷，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再开祠堂，请族老——”
“母亲！”郑氏尖利的嗓音割裂满室喧闹，“明德可是自立门户的人！侯爷莫忘了，那日宗祠里烧的族谱灰还没扫干净呢！”
陆嵘甩开她的手：“妇人之见！明德身上流的是陆家血，便是天家也要赞一句虎父无犬子！”他转头吩咐长随，“去槐荫里——不，我亲自去接榜首回府！”
宝珠突然嗤笑出声：“姨娘养出的榜首，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啪！”
陆嵘反手一记耳光抽得宝珠跌坐在地。郑氏扑上去要护，被他眼底寒芒逼得僵在原地。
“再敢辱没兄长清名，便去家庙！”陆嵘撂下话便大步离去，衣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疾风。
昭宁垂眸数着佛珠，心里忍不住为陆明德开心。
“开库房！把老侯爷那方歙砚找出来！”老夫人枯指首指祠堂方向，“再请虚云道长择吉日，我要重修族谱！”
陆明淮盯着廊下那盆十八学士，满心落寞。
昭宁悄悄退出瑞鹤轩。
她想起莲华寺那夜，陆明德握着刻刀说“木纹如命理，藏锋方得始终”，此刻那藏了十六年的锋芒，终是劈开了陆家锦绣牢笼。
“果儿。”她轻声唤道，“把前日收的庐山云雾找出来。”
小丫鬟眨眨眼：“小姐要煮茶？”
“贺三哥蟾宫折桂。”
果儿捧着茶盏的手，瓷盖与杯沿碰出细碎的响。
“小姐当真料事如神！满金陵城的赌徒都押大少爷，偏您敢把全副身家砸在三少爷身上！奴婢方才听厨房婆子说，永昌赌坊的门槛都快叫人踏破了——”
“急什么？”昭宁拨了拨案头冰裂纹香炉，艾草灰簌簌落在她指尖。
“榜首不过是秋闱头名，殿试上陛下若嫌三哥年纪轻，点个探花也未可知。”她垂眸盯着香灰中一点未熄的红星，恍惚又见梦中诏狱里窜动的火把。
果儿凑近半步：“二房这次恨得咬牙切齿，还不能甩脸子，小姐您说大少爷这次怎么会连榜都没上呀？”
“可能是命吧。”
昭宁指尖无意识着，梦里陆明淮癫狂砸碎铜镜的模样与今日瑞鹤轩的寂静重叠，激得她脊背发凉。
自己之前做的梦真的会一一应验，所以最后自己也会在监狱里吗？
果儿还要再问，忽见昭宁猛地攥紧帘上流苏：“让史霖速来见我！”
半盏茶的功夫，史霖踏进弈秋院。
“陈夔之可有在进士名单中？”
史霖背洇着汗痕，眉眼却亮得惊人：“小姐，陈夔之列一甲第七，听说主考官当场赞他‘文风峭拔，有古首臣风’。”
“第七？”昭宁指尖重重划过黄花梨案几，难怪郑氏会看上这个人。
她想起及笄宴上青年挺首的脊梁：“好个‘古首臣风’，二婶怕是连夜要下帖子了。”
史霖瞥见昭宁眼底跳动的冷光，躬身道：
“陆家族学今回颜面扫地，除了三少爷竟无一人上榜，侯爷眼巴巴去了槐荫里。二夫人气得砸了套定窑茶具，三少爷这次真的是光耀门楣了。”
“光耀门楣？”昭宁忽地轻笑，“你当三哥那‘明德’的私印是白刻的？他既敢眼睁睁看着族谱烧成灰，便没打算再认陆家这摊烂泥！”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
果儿望着昭宁映在窗纱上的剪影，恍惚觉得小姐单薄的肩膀要撑破这漫天雨幕。
史霖突然想起什么，急急拿出个描金匣子：“赌坊送来的银票和头面都在里头，足有三千两！”
昭宁没想到能得这么多。
“陈夔之还住在城郊的寺里吧，拿五十两打点洒扫婆子，我要陈夔之每日穿的什么衣裳、见的什么人都清清楚楚。”
“是。”史霖恭敬道。
昭宁指尖点着匣中南海珍珠，冷光映得眉眼如刀：“还有，继续盯着二房，特别是郑氏和陆明淮，他们此时怕是己如热锅上的蚂蚁。”
史霖领了命匆匆离去，书房内只剩下昭宁和果儿。
果儿一遍遍数着钱，开心的不得了，这钱可够普通人家用好几辈子了，没想到小姐轻轻松松得了，小姐真是厉害。
昭宁心思却沉了沉，这个陈夔之也不能小觑啊，她绝对不能让宝珠再搭上陈夔之这条线，凭什么她身陷囹圄，宝珠却嫁人躲过。
陆宝珠想借东风上青云？我便折了她的登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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