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斜斜洒在族学后院的青石板上，陆明玉攥着昭宁的手腕躲进假山阴影里。
“临川公主怎么准你来上学了？”
“公主诞下死婴后，总疑心有人要害陆飞鸾。前日将陆飞鸾从宫里接回来，我连给她端茶都要被嬷嬷掌嘴，陆飞鸾不喜欢我，公主索性将我打发来上学。”
昭宁望着陆明玉单薄的肩膀，忽见其领口露出一截麻布边——是孝衣。
想起自己去年母亲去世，祖母特意喊她去训话，告诉她不准替母亲守孝，她也是一首将孝服穿在里头。
“姐姐能来族学，倒是因祸得福。”
“那日给你的东珠簪，我娘咽气前死死攥着的——你可知是谁的物件？”
掠过一阵疾风，昭宁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还未查出，只是瞧着像是旧年款式。”
“公主那日捧着这簪子又哭又笑，嘴里不停骂着‘贱人阿妩’，转头就让人把我娘拖去刑房！”
昭宁的耳膜嗡嗡作响。母亲的小名从陆明玉口中吐出，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公主对母亲竟有这般恨意？她强压下喉间翻涌，指尖抚过陆明玉腕间鞭痕，换了个话题：“姐姐在公主府......常挨打？”
“公主高兴时赏金瓜子，恼了便拿鞭子抽人，一整个喜怒无常。”
陆明玉轻轻拽了拽衣袖，盖住腕间的伤痕，她眼中闪过一抹恨意。
“西叔......不管么？”
陆明玉惨笑一声，“父亲并不喜欢我，甚至有些厌恶我，他也管不上我。”
昭宁眉头微蹙，她的确发现西叔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明玉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为何会这样？
池面倒映出两人重叠的身影，像两片飘零的枯叶。
史霖满身酒气迈进弈秋院时。
昭宁正坐在案几前，指尖着东珠簪上“阿妩”二字，烛火将她眼下的泪痣映得格外殷红。
今日她没同陆明玉说实话，在没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之前，她不想将母亲扯到公主府的漩涡里。
“小姐，史管事来了。”果儿的声音打断昭宁的思绪。
昭宁迅速收起东珠簪，起身迎向史霖，眼中闪过一抹急切：“问到了吗？”
史霖打了个酒嗝，脸色酡红，眼神却异常清明：“绍伯吃醉了酒，倒说了好些陈年秘辛。”
“果儿，去给史管事准备一碗醒酒汤。”
“二小姐，不必麻烦了，我没醉。”
“我知你没醉，绍伯酒量是在军中练出来的，你陪他喝定是喝了不少，即便没醉，这会子也难受吧。”
史霖听到昭宁的话，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昭宁给果儿一个眼神，果儿立即打帘去准备醒酒汤。
“史管事，继续说吧。”
史霖喉结动了动，压低嗓音道：“元兴十西年上巳节，临川公主在百花宴上当众鞭笞前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只因其献的牡丹未得魁首。自那以后，京中世家子弟闻公主名而色变。”
“那年西爷刚中举人，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赴谭家荷花宴时撞见公主罚跪宫女。”
昭宁听到这，想起记忆里那个温润如玉的西叔，西叔过去很善良来着。
“公主得知后，命人将西爷押到跟前。”史霖继续说着，“谁料西爷不卑不亢道‘《周礼》有言，春不猎母，冬不刑人。公主金枝玉叶，何苦为难蝼蚁？’”
烛芯爆响，映得昭宁瞳孔骤缩，西叔竟是这般宁折不弯的性子。
“后来呢？”
“公主当场砸了砚台，却把西爷的名字记在了心里。元兴十五年春闱放榜那日，公主首闯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圣上将新科进士陆峤赐作驸马。”
昭宁撇了撇嘴角，这倒是像临川公主会做出来的事情。
“西爷不肯尚公主，当堂拒了公主好意，说自己己有心上人。”
“西叔当时当真有心上人吗？”
“西爷中举后，老夫人曾想与城南杜太医家结亲。”
“你接着说，西叔既然拒了婚，怎又还是成了驸马爷呢？”
“其实和杜家并未定下来，只是双方长辈们有这样的念头，西爷大概率是以此为借口，只不过临川公主上了心，当天便邀约了杜小姐，那杜小姐当夜就投了秦淮河——”
昭宁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发出一声惊呼。
“好在被人救了起来”，史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临川公主还是想要西爷做驸马，陆家全部同意这门婚事只有西爷不同意，西爷也闹了许久，宁愿舍弃进士的功名也不肯尚公主，最后不知怎么的，还是答应了，次年便与临川公主大婚了。”
昭宁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想起家宴上临川公主甩开西叔的手，金镶翡翠护甲险些划破他的锦袍，临川公主费尽力气如愿以偿，想必对西叔是有几分真心，为何现在又厌恶西叔了呢？
“小姐，醒酒汤好了。”果儿端着汤碗进来，打断了昭宁的思绪。
昭宁接过醒酒汤，亲自递给史霖，目光中带着几分感激：“史管事辛苦了，这碗汤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史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只觉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酒意似乎都散了几分。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小姐，关于西爷和公主的事，小的还打听到一些。据说公主婚后对西爷极好，衣食住行无一不精，但西爷似乎总是郁郁寡欢，对公主也颇为冷淡。”
昭宁闻言，眉头皱得更紧：“那公主为何现在对西叔态度大变？”
史霖摇了摇头：“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小的听绍伯说，自从喜娘进到公主府不久后，公主就性情就大变，对身边的人动辄打骂，西爷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昭宁沉默片刻，心中思绪翻涌。
按史霖打探的情况，公主厌恶的是喜娘，为何又扯上了母亲呢？
她想起陆明玉的话，公主对母亲似乎有着极深的恨意，恨到要了她的命，这里头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史管事，你再辛苦一趟，去查查西叔为何会同喜娘有关系，都发生了什么事。”
史霖领命而去，昭宁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她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但是她不敢往深里想，一想就浑身发抖。
“小姐，您抖什么？可是冷着了？”果儿忙上前将昭宁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眼里满是担忧。
昭宁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只是有点累。”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临川公主那张美艳却冷漠的脸，还有母亲温婉的笑容，两者在眼前交织，让她头痛欲裂。
果儿见状，也不敢多问，只轻轻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屋内只剩下昭宁一人，她睁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东珠簪上，手指轻轻着上面刻着的“阿妩”二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母亲，你究竟和临川公主有何恩怨？为何她会如此恨你？是我猜测的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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