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突然叮咚作响，梳妆间的雕花门被推开道缝隙。
昭宁从铜镜中瞧见个玉雪可爱的男童正探着脑袋张望，金丝绣云纹的锦靴刚跨过门槛，腰间双鱼佩便撞出清脆声响。
“好香！”男童抽动鼻尖，目光黏在案头油纸包上。
他蹬着小皮靴蹦到妆台前，鎏金发冠上的红宝石随着动作摇晃：“你竟吃独食？”
“臣女陆昭宁拜见九殿下。”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萧景和瞪圆了杏眼，红绸抹额衬得小脸愈发白净。
他忽然抓起栗子糕咬了口，鼓着腮帮子含混道：“不是说好今日只当喜童么？”
昭宁垂眸浅笑。眼前孩童虽着皇子常服，腰间却系着贵妃宫里的双鱼禁步，方才推门时袖口微卷，露出半截金丝软甲——这般贵重物件，除却养在珍贵妃膝下的九皇子，还能有谁？
“小殿下龙章凤姿，臣女岂敢不敬？”她将茶盏往他跟前推了推。
“你既识破，本殿便不装了”，萧景和舔掉指尖糕点渣滓。
“陆家孤女，父母皆亡——这般出身能当喜童，可知为何？”
昭宁睫羽轻颤，“臣女愚钝。”
“自然因着母妃疼我。”小皇子得意地晃着双腿，“上个月本殿说要找玩伴，母妃便把全金陵的贵女画像送来。”
他突然倾身逼近，带着奶香的气息扑在昭宁耳畔：“偏你那双眼睛像极了我养的波斯猫儿。”
昭宁袖中指尖猛然收紧，自己的画像被送进宫去过，自己却不知道，还当真以为是奉节夫人的话起了作用，面上却绽开温顺笑意：“能入贵妃娘娘青眼，是昭宁的福分。”
“知道便好。”萧景和跳下妆凳，“等会撒五谷需与本殿同步，错半步弄砸表哥婚礼，仔细你的猫儿眼！”
昭宁恭顺垂首：“一切随殿下步子来。”
垂落的发丝掩住唇角暗笑——这般虚张声势的威胁，十足的孩子心气。
果儿领着许嬷嬷匆匆推门而入，忽见妆台旁坐着个锦衣玉带的男童，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妆奁。
昭宁从镜中瞥见二人神色，不慌不忙起身道：“嬷嬷，果儿，这位是九殿下。”
许嬷嬷浑浊的眼珠骤然瞪大，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奴眼拙，殿下恕罪！”
果儿也慌忙伏地。
萧景和歪头瞧着两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嘴角翘得老高，故意拖长尾音道：“平身吧——”
昭宁垂眸掩去眼底讥诮。这小殿下不过七岁，摆架子的模样倒像戏台上的老生，红绸抹额下那双杏眼明明透着顽劣，偏要学大人端肃。
许嬷嬷颤巍巍起身，偷眼打量昭宁发间，见金钗未戴，急得首攥帕子。
“殿下怎的在此处？”许嬷嬷强扯出笑脸，“前厅正备着酥山……”
“本殿爱去哪便去哪！”萧景和突然踢翻脚凳，玉冠上的红宝石晃出刺目弧光，“轮得到你管？”
许嬷嬷老脸一红，觉得自己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九殿下——贵妃娘娘寻您呢！”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呼唤。
萧景和闻言，转头对昭宁抬了抬下巴：“你可仔细着，若等会撒五谷慢了半步……”他伸出拇指在颈间虚划，扮了个鬼脸，这才大摇大摆跨出门槛。
许嬷嬷长吁一口气，额角冷汗浸湿了花白鬓发，转身便数落昭宁：“我的小祖宗！方才怎的不知行礼？那可是天家贵胄！”
昭宁漫不经心拨弄着妆奁里的珍珠，轻声道：“殿下亲口说过，今日只论喜童，不论尊卑。”
“糊涂！贵人嘴上说笑，心里可都记着账！”许嬷嬷急得去扯她衣袖，“回头老夫人问起……”
“嬷嬷，”昭宁突然抬眸，鎏金烛光落进她眼底，凝成两点寒星，“把备用的缠枝莲银簪取来吧。”
许嬷嬷一怔，瞥见妆台上孤零零的金钗，蓦然醒悟：“谢府备的钗子呢？”
“太贵重了，昭宁怕弄丢。”少女指尖抚过金钗上多嵌的两颗东珠，笑意清浅，“等仪礼时再戴，岂不更妥当？”
许嬷嬷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惊疑，却到底没再多问，只从檀木匣中取出银簪。那簪头莲花含苞，虽不及金钗华贵，却胜在清雅。
她边替昭宁绾发边叹：“二小姐心思这般细，老奴拍马都赶不上。”
铜镜中银簪流光一闪，昭宁忽然偏头问道：“贵妃娘娘今日也来观礼？”
许嬷嬷正为她调整鬓边珠花：“娘娘凤驾在正厅喝过新人茶便要回宫，不同咱们打照面的。”
“早听闻贵妃娘娘慈悲，每年腊八都在玄武门施粥。”
“何止腊八！”许嬷嬷突然来了精神，将嵌宝梳篦往案上一拍，“元兴十五年京郊闹时疫，太医院不肯给流民看诊，还是娘娘派了十二顶青布小轿把大夫们‘请’出城的。”
果儿捧着手炉凑过来，杏眼亮晶晶的：“奴婢听咱府上角门婆子说，上元节贵妃娘娘微服逛灯市，见卖炭翁冻得发抖，当场解了狐裘给他裹上呢！”
昭宁没有接话，安静听着，谢贵妃如此良善，所以养出个鬼精鬼精的小殿下么。
“二小姐且宽心。”许嬷嬷误将她的沉默当作怯场，压低嗓音道：“娘娘最是疼惜小辈，断不会为难喜童。待会撒五谷时跟着九殿下，错半步也不妨，宾客们心思都在新人身上，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外头催促的声音响起。
“陆二小姐快出来吧，要去前头了。”
昭宁指尖掠过妆台，将备用的累丝金凤钗拢入袖中。
“小姐......”果儿欲言又止，被昭宁一个眼神止住。
穿过九曲回廊时，北风卷着碎雪扑进昭宁的织金斗篷。
镇国公府前院己悬满琉璃宫灯，鎏金“囍”字映得青石地砖灿若星河。
“吉时到——”
司礼官拖长着唱喏。
昭宁踏入正厅的刹那，百十道目光如箭簇般射来。她抬眸望去，正撞上九皇子萧景和挑衅的眼神。
小皇子立在鎏金香案左侧，绛红锦袍衬得玉雪面容愈发矜贵，只是那微扬的下巴活像只炸毛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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