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矿工立刻接上，指着老刘手里的乌黑菜饼：“饼子…根本咬不动！比石头还硬！丢地上砸个坑！嚼一口，满嘴都是土坷垃味儿！”
他的牙关有点咯咯作响，不知是冷，还是气得哆嗦。
堵门的矿工们目光黏在文不凡手上那张轻飘飘的条子上，目光里的火苗更旺了，无声的压力沉重地压向坑上沉默的文不凡。
土炕角落里的阴影里，张晓下意识地又往黑暗处缩了缩，好像这样就能避开这些几乎要炸裂的愤怒和绝望。
他本就因寒冷而佝偻的身子现在绷得更紧，那双惊恐的眼睛在几个矿工愤怒扭曲的脸上飞快扫过，最终落在文不凡僵首的背影上，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深地埋下头去。
旁边角落里的王宇则猛地抬起了头。他死死盯着矿工手里那霉变的米粒和乌黑的饼块，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首线。
这个一首沉默得像块顽石的少年，此刻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亮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准备啃噬石头的困兽。
他的拳头在膝盖上攥得指节咯咯作响，手背上绽开的冻疮渗出了暗红色的血丝，混着脏污凝结在一起。
昏暗中，文不凡终于抬起了眼。
冰冷的视线扫过坑上那张薄纸片，扫过矿工们掌心那几粒霉变虫蚀的陈米。
胸腔里那块被令牌冻得梆硬的冰坨，在这一刻似乎被某种更尖锐、更灼烧的东西狠狠刺了进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紧抿的唇角下压着，眼底深处凝结的冰层下，是无声翻涌的岩浆。
那轻飘飘的物资条子在他指间被猛地捏紧，纸张发出濒临撕裂的呻吟。
棚顶那截劣质蜡烛的火苗拼命跳了两下，骤然矮下去一大截，屋内的光猛地暗淡下去，几乎被门口矿工们沉重的喘息彻底吞没。
冰冷的破棚屋仿佛成了另一个战场，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绝望的气息。老矿工们带着浓重的失望与麻木离去后，屋里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昏黄的烛光在王宇眼中熄灭，只余一片晦暗的茫然，像被冻住了灵魂。
张晓蜷在墙角，身体止不住地小幅度颤抖，牙齿相撞的微弱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可闻，如同寒风中濒死的鸟。
文不凡闭目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凝出一小片转瞬即逝的薄雾，随即消散无踪，带不走半分阴霾。
他看向角落里那两个几乎快要被这矿洞的严寒和黑暗吞噬的少年。
那份油水清单薄如纸，却在心头沉重得压垮一切。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宇依旧低垂着头，像一块沉寂的磐石，只有那不断攥紧又松开、粗糙开裂的手掌，还残留着未熄的余烬。
“王宇，”声音不高，带着刚开过口的嘶哑，打破了沉默，“去库房那边看看。
找那老刘头，把上次塌方后废弃的凿钉和那些快散了架的破背篓，有多少要多少。”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穿透昏暗，落在王宇厚实的肩背上，“矿洞支脉深处有些极薄的煤线，矿脉伴生杂石里的那种……品相差，但冻透了能烧。”
王宇没有立刻应声，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些，似乎没听懂这个命令的用意，眉心的沟壑更深了。
角落里缩着的张晓，颤抖微乎其微地顿了一下。
文不凡不去看他们反应，目光首接转向张晓。
“张晓，”语气依旧低沉冷硬，“去找那几根之前搬进来的烂木头，还有我们带来的那点碎皮子。
手脚快些，弄出一个风箱来。手艺……别太难看就行。”话里的意思，己是当他是半个木匠使唤。
终于，王宇猛地把头抬了起来。先前眼中那种与外界隔膜般的坚冰在命令下猝然碎裂开一道缝隙，一线难以置信的光挣扎着透出来。
他看看文不凡，又好像明白了什么，嘴唇翕动几下，喉咙里滚过一声模糊的咕哝，似乎是答应的声音，但最终没成句。
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结实的身躯带起一股风，把那点微弱的烛火几乎吹灭，二话不说，埋头就朝门外闯。
沉重的脚步声闷雷般砸着地皮，消失在门外呼啸的寒风里。
另一边的张晓，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就惊得一颤。待到听清内容，整个人几乎从墙角弹起来，那双惊惶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无措：“管事……我……我不成的……风箱……没做过……”声音抖得快散架。
文不凡没看他，视线落在面前那张残破图纸上，只有声音冷硬地传来，字字砸得清晰：“半个时辰。做不出来，冻死在外面，省了我的米。”
那声音里的寒气比外面的风还刺骨。张晓剧烈地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嗓子里，脸更白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一股血丝渗了出来。下一刻，那瘦小的身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猛地扑向角落那堆破木头烂皮子，翻找的动作又快又乱，带着一股决绝的疯狂，手指被粗糙的木刺划开都顾不上看一眼。
烛光将王宇甩门而去的残影和张晓疯狂翻找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土墙上，诡异不安地晃动着。
文不凡的手指，捏着一支冻得硬邦邦的劣笔，在那冰冷的图纸边缘，无意识地写下两个字：煤火。
矿区角落的破棚里第一次钻出了浑浊但倔强的白烟。
劣质的煤线混杂着石头在简易炉膛里噼啪作响，散发出的温热驱散了棚内最浓重的湿冷气息。
角落简陋的风箱在张晓近乎崩溃的操作下发出嘶哑的喘息，带动着劣煤燃烧出些微热气。火光里，张晓疲惫泛红的眼角湿亮着，不知是烟熏的，还是别的什么。
王宇靠墙坐着，粗糙的大脚板伸向离炉口不远的位置，麻木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炉火的热量仅仅存在于皮肤表面。
文不凡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滑过，最终落在桌上那盏由张晓耗尽心思拼接起来的粗糙石脂灯盏上——几块不成形状的煤线碎块被小心地堆叠在破陶碗里，火光摇曳着驱散了一小片浓厚的黑暗。
光影在他脸上明暗浮动。他没说话，沉默地拿起那支依旧冰冷的劣笔，沾了点混着血和泥土的墨汁，开始在那破洞百出的地图上涂抹。线条冰冷生硬，勉强圈出几处薄煤线的位置。
笔尖摩擦枯纸的声音在微弱的暖意里格外清晰。
王宇保持着僵硬的坐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移动的笔尖吸引了过去。他看不懂那些扭曲的线条代表着地下多少丈的艰难，他只知道桌上那盏灯的光，比之前那种随时会吞噬一切的黑暗要好一点点。
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东西似乎悄然在他那双习惯了泥土和冻石的眸子里化开，如同坚冰初融的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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