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被他送走冯珍珠出城那日亲手折断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城的，又如何落到马平尧手中。当日应该在谨慎些，亲自将人送至南梁边境。
为时晚矣。
每一声低喃痛吟，都是一次无声凌迟。
余清河伸手抹去他因太痛冒出的冷汗，干爽帕子只顺着额头抹了一圈，帕子被浸成湿哒哒。
殿外红梁雕柱飞瀑链打着雨水叮咚着响，谁说秋雨细无声，滂沱大雨砸得金砖玉栏噼里啪啦。
房中人犹如惊弓之鸟，握着的手紧了又紧，太阳穴上凸起的青筋跳个不停。
余清河就这样不吃不喝，眼睛盯着床榻上的人，从澿泪、红肿、酸涩又反复落泪....
冯珍珠始终没醒来，除了痛得低声呢喃，就连喝药也是昏昏沉沉毫无清醒意味。
狂泄大雨淹没了微弱气息声，余清河只能将身子挪到冯珍珠跟前，侧着耳朵去听那一丝丝微弱气息，生怕一不留神就断了。
黑袍男子第三次端药进来时，已是丑时三刻。
这次喂药比前两次都顺利，没有喝一口再吐出大半口，虽然没喝几口就皱眉歪头抗拒，但好歹也是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殿下，不能再拖下去了。” 黑袍男子接过空碗，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余清河用帕子轻轻擦拭冯珍珠嘴角边药汁，或许是汤药入腹，感知清醒了几分 。
“嗯....痛...呜呜...好痛...哥哥...我好痛....”
细如蚕丝呢喃声，盖过殿外雨声，一下一下敲在余清河心口上。
“出去等着。” 余清河用指腹轻轻抚平紧锁眉心，对身后人说。
方才换药时，肩胛骨虽然止住血，但狰狞伤口不仅红肿发青，已经开始蔓延两侧臂膀。
令人揪心又胆怯。
余清河几乎是一霎间想清楚，他得活，他要活，而且必须找最好的药给冯珍珠。
宫墙一片死寂，南边贯有夏季暴雨如泻，晚秋瓢泼大雨甚是少见。
余清河站在殿外廊下，任由大雨邪风将雨水泼在衣摆上：“重凯，当初我给自已造了这囚笼，如今我想破了它。”
重凯眼神一亮，手中空碗一抛，撩袍跪地：“殿下既已有了逢生之念，鹰甲定当助殿下破樊笼，建天地。”
“我不要天地，只要他相安无事。”
重凯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惋惜，随即说道：“殿下若想护住他人，必先有护住他人的武器。”
“鹰甲还剩多少？” 余清河问道。
从决定死在这种从小遏制住他的深宫冷墙中起，他就下令撤走鹰甲，自已不值得有人替他殉葬表忠心，人这辈子好短，谁不想过几天舒坦日子。
“回殿下，都没走。” 重凯答。
“没走？”
“自那日殿下主动放弃四方城门，闭了宫门让鹰甲撤离，个个都不愿意走，违抗死令也要留下来。”
重凯顿了顿，继续：“遂蜀帝，淫宠宦官，任由五姓家族把持遂蜀国，绞杀异国商贾，遂蜀国即便殿下不走这一步，也是摇摇欲坠，大厦将倾之态。鹰甲们个个都深受其害，若殿下不掀了它由着旁人争夺，遂蜀大乱无期，鹰甲们自是没什么望头，不如都随了殿下赴黄泉。”
余清河自认不是什么大局为重之人，学本领，建鹰甲一切都只是为了亲手血刃仇人，哪怕因为自已的私仇，搅乱遂蜀万世不得安宁，他也没愧疚责任之心。
既然没弄死他，那便是他们找死。
“援军定从西南关进入，大雨后山体固然松动，命一队鹰甲提前撬动山体截断西南关道两侧，将他们瓮中捉鳖都给废了。”
余清河熟读兵书，对遂蜀国地势了如指掌，几乎吐息间，已有了阻断援军的法子。
重凯见他有了斗志，迅速叫来几位鹰甲主领。
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从如何重掌四面城门，攻克马平尧以及解决援军全都有了详细步骤。
重凯师从玖家道法，几位鹰甲主领也都是玖家道法弟子，对排兵布阵极为擅长，这也是为何当初遂蜀帝和五姓家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灭门灭族，深陷囹圄。
余清河没什么特别嘱咐，只说了一句，马平尧和那两名伤冯珍珠的人活捉给他。
乌云阴沉大雨下了一夜，遂蜀街上的血红水顺着沟渠流向护城河，一队队黑衣蒙面驾着西极马从宫门倾泻而出。
余清河让人在寝殿内架起了火盆。
“只剩下火盆了，比不上你府中玄铁雕画的火炉。” 余清河坐在床边的脚凳上，一只手伸进被褥里，轻轻握着冯珍珠的手。
重凯说今日是关键，若寒热降了那便无大碍，若依旧高烧不退，就会有性命之危。
余清河不敢挪眼，更不敢放手。握着的手指哪怕轻轻动了一下，他都能吓得冒冷汗。
如坐针毡，惶惶难安。
“珍珠，你大概不知道，被你圈在房里那几日，是我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美梦。”
“每天我都祈求老天爷，能慢一点再慢一点，哪怕是梦也不要让我太早醒来。”
“可梦终究会醒.....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嬷嬷死的那晚，我就不想活了，后来，我让舅舅故意找你求药材，好让我断了最后一点凭空起的念头....可...可我没想到，你冒着险应下了...”
“不仅应下...还偷偷翻进冷宫看我...你蹲在我身边陪着我....那一刻我莫名觉得活着也不错...因为能看到你...”
话，断断续续伴着冰冷泪水滴在被褥上，侵湿大片大片。
“狗....狗东西——”
哭得眼泪婆娑的人，听到隐约细碎呢喃，忙用衣袖抹了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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