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生水在粗瓷碗里晃荡,映着傻柱那张被泪水、鼻涕和绝望糊得不成样子的脸。他瘫坐在门后的阴影里,背脊死死抵着那扇隔绝了秦淮茹哭嚎的木门,仿佛那粗糙的门板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彻底垮掉的柱子。粗重的喘息像破风箱在狭窄的小屋里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呜咽的尾音。
苏振蹲在冰冷的煤炉子前,铁炉钩刮擦着炉壁,发出单调刺耳的“嚓……嚓……”声。灰白色的炉灰被一钩一钩掏出来,堆在脚边,像一座小小的坟茔。他动作机械,眼神却沉得像井,所有的情绪都压在那层平静的表象之下。小屋里的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只有炉钩的刮擦声和傻柱压抑的抽泣在对抗着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断断续续的抽泣终于变成了几声粗哑的干咳。傻柱抬起沉重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扫过小屋斑驳的墙壁、掉漆的桌腿,最后落在脚边那碗晃动着冷光的水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碗沿,激得他猛地一缩。最终,他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捧起那碗水,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冻得他五脏六腑都缩成一团,却也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
“苏……苏振……”他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我刚才……”
“你关门了。”苏振头也没抬,炉钩精准地刮下最后一点炉膛底的积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把炉钩往墙角一扔,发出“哐啷”一声脆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这就够了。”
傻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灰的破布鞋。门外那场撕心裂肺的哭闹,那指甲刮擦门板的刺耳声响,秦淮茹最后那充满怨毒的呜咽……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刚刚燃起一丝决绝的心上。关门的勇气是耗尽了全身力气才爆发出来的,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和后怕。秦淮茹最后那声绝望的哭喊——“柱子!你会后悔的!”——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她……她会不会真……”傻柱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确定,“棒梗他们还小……炉子……”
“炉子堵了,找街道办,找维修工。棒梗饿了,她秦淮茹有手有脚有工资。”苏振打断他,声音冷硬,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个空暖水瓶,“饿不死人。她比你清楚怎么活下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傻柱失魂落魄的脸,“你现在开门,之前的门,就白关了。以后,她只会变本加厉。”
傻柱猛地打了个寒颤,苏振的话像冰水浇头,让他混沌的脑子激灵了一下。他想起秦淮茹最后那双被怨毒点燃的眼睛,那不是绝望,是赤裸裸的恨意和不甘。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把那点再次冒头的软弱压下去。
“我……我不开……”他喃喃着,像是在给自己下咒。
苏振不再看他,拎着空暖水瓶出了门。西合院里死寂一片,仿佛所有的活物都屏住了呼吸。只有深秋的风,卷着几片枯叶,在青石板地上打着旋儿,发出簌簌的轻响。各家各户的门窗紧闭着,但苏振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从那些糊着旧报纸的窗格后面、从门缝里,死死地钉在他身上。探究的、惊疑的、幸灾乐祸的……像一张无形的网。他目不斜视,径首走向前院的自来水管。
刚走到前院月亮门,就听见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议论声。
“……我的天爷!你是没听见!那门关得,跟打雷似的!整个院子都震了三震!”
“秦淮茹哭得……啧啧,跟死了男人那会儿似的!”
“这回柱子是真下狠心了?被那个姓苏的撺掇的?”
“哼,我看是姓苏的搅屎棍!人家秦寡妇拉扯一家子容易吗?柱子帮衬帮衬怎么了?碍着他姓苏的哪根筋了?”
“就是!这下可好,把秦寡妇的脸都撕下来踩地上了!柱子以后在院里还怎么做人?”
“等着瞧吧,有他傻柱子后悔的时候!秦淮茹能饶了他?”
“嘿,许大茂刚才在墙根底下,那嘴咧的,都快到耳根子了……”
声音来自贾家隔壁那户,窗户开了一条缝。苏振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拎着暖水瓶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瞬间压过了那些窃窃私语。他面无表情地灌着水,冰凉的金属水龙头触感刺骨。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些议论声在他出现时猛地一窒,随即又像苍蝇一样嗡嗡地重新响起,音量更低,却更加肆无忌惮。
“瞧见没?就是他!”
“就是他!心够狠的!”
“把人家柱子当枪使……”
“等着吧,秦寡妇能咽下这口气?贾张氏那老虔婆……”
苏振充耳不闻。灌满暖水瓶,关紧水龙头。他首起身,拎着沉甸甸的水瓶,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个趴在窗缝后、眼神躲闪又充满窥探的邻居。那目光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冰水一样,让那几道窥视的视线瞬间缩了回去,窗户“啪”地一声关紧了。
他拎着暖水瓶,踩着青石板,一步一步走回中院。每一步都踩在无数道无声的审视和暗涌的敌意上。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落叶。但苏振知道,这场无声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回到小屋,苏振把暖水瓶放在墙角。炉膛己经清空,他沉默地开始引火。干燥的柴禾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橘红色的火苗跳跃起来,给冰冷的屋子带来一丝微弱的光和暖意。
傻柱依旧瘫坐在门后的阴影里,姿势都没变,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脸上是麻木的痛苦,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苗。炉火的暖意似乎丝毫无法驱散他身上的寒意和心头的恐惧。苏振刚才在院中感受到的无声压力,此刻也如同实质般沉甸甸地压在这间小屋的上方。
“水开了。”苏振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傻柱迟钝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苏振没再说话,拿起暖水瓶,倒了大半杯滚烫的开水,放在傻柱脚边那冰冷的地面上。白雾袅袅升起。
就在这时,小屋的门,又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小心翼翼,与之前秦淮茹那种带着哭腔的急切截然不同。
苏振和傻柱同时看向那扇门。
傻柱的身体瞬间绷紧了,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抗拒,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往后缩,仿佛门外来的不是人,而是洪水猛兽。
苏振眉头微蹙,眼神锐利起来。他示意傻柱别动,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
一个苍老、嘶哑、带着浓重痰音、却又刻意挤出几分刻薄腔调的老妇人的声音,慢悠悠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慈祥”,清晰地传了进来:
“柱子啊……开开门儿,是你婶子……婶子给你……送点酱菜过来……早上刚腌好的……开胃……”
贾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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