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医院，特殊隔离病房。
浓烈的消毒水气味取代了禁闭室的污浊，但空气依旧沉重。无影灯刺眼的光芒早己熄灭，只留下床头一盏小灯，在洁白的墙壁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苏振躺在病床上，脸色是失血过多后的惨白，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
麻药的效果正在褪去，一股冰冷、尖锐、深入骨髓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噬咬着他的意识！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这里是…医院？他转动干涩的眼球，看向自己的右腿…
被子下，小腿位置包的严严实实！
他猛地想坐起，想掀开被子，但身体虚弱得如同烂泥，剧烈的动作只换来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别乱动！”一个冷淡的护士声音响起。她走过来，动作麻利地调整了一下输液管，“刚做完手术，老实躺着！”
“腿…我的腿…”苏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护士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公事公办地说：“保住了，伤口感染太严重，都坏疽了，你的命真大。”
* * *
红星医院，产科病房。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病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冉秋叶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只是眼神深处沉淀着挥之不去的麻木和哀伤。她的小腹依旧平坦，但那里孕育的生命，己经成为了她无法摆脱的枷锁和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轧钢厂工会那位女干部，带着一脸和煦的、仿佛发自内心的笑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印着红双喜字的搪瓷脸盆和暖水瓶。
“冉老师！感觉好些了吗？”女干部的声音热情洋溢，“哎哟，气色看着是好多了！这就对了嘛！为了孩子，也得打起精神来！”
她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变戏法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张盖着鲜红轧钢厂公章和区民政公章的纸——结婚证。
“看看！新鲜出炉的！”女干部将结婚证展开，喜气洋洋地递到冉秋叶面前，“何雨柱同志和冉秋叶同志，自愿结为革命夫妻！瞧瞧这红章！多喜庆！组织上特事特办，效率高吧！”
冉秋叶的目光落在结婚证上。那上面，贴着两张她从未见过的合影——一张是她早些年的证件照，另一张是傻柱在轧钢厂劳模表彰时拍的。两个人的照片被生硬地拼凑在一起，下方是手写的姓名和那个刺眼的日期。旁边，是傻柱歪歪扭扭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自愿？
革命夫妻？
冉秋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这薄薄的一张纸，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战栗！它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屈辱，宣告着她用尊严和未来换取的“生路”。
“柱子那边啊，高兴坏了！”女干部满脸笑容地说道，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冉秋叶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她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绝望。
女干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兴奋：“他一个劲儿地说要对你好，要对孩子好呢！你瞧，他其实就是个首肠子，之前犯浑也是因为喝多了酒，再加上跟娄家那档子事闹心，所以才……才出了点小差错嘛！”
说到这里，女干部稍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接着说：“不过现在好了，组织上帮你们把误会都解开了，证也领了，以后你们就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啦！所以啊，你就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好好过日子，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小差错？
冉秋叶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和控诉。她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为了孩子…为了孩子…她反复催眠着自己，用腹中那微弱的悸动来对抗撕心裂肺的屈辱。
“对了，”女干部像是想起什么，又拿出一份文件，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冉老师，这是医院出具的证明。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她将文件递过来。
冉秋叶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那份文件。标题是《关于冉秋叶同志妊娠情况说明》。内容大意是：经本院检查确认，冉秋叶同志妊娠约两月余（故意多说了一个月），胎儿发育正常（隐去不稳实情）。据冉秋叶同志本人陈述，其与配偶何雨柱同志系自由恋爱关系，感情稳定，本次妊娠系双方自愿行为，符合国家婚姻家庭政策。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冉秋叶的心上。她握着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笔尖悬在签名处，迟迟无法落下。这不仅仅是一个签名，这是对她遭受暴行的彻底否认！是对那个罪恶夜晚的粉饰！是钉死在她耻辱柱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冉老师？”女干部的声音带着催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签了吧。有了这个证明，你和柱子就是名正言顺了！之前那些风言风语，就彻底烟消云散了！对孩子也好啊！”
孩子…名正言顺…
这两个词如同最后的枷锁，彻底压垮了冉秋叶。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纸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耗尽了一生的力气，在那份冰冷的证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笔迹颤抖，歪斜，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灵魂。
女干部满意地收起证明，笑容更加灿烂：“这就对了！好好休息，等着当新娘子吧！婚礼啊，李厂长说了，就在厂食堂办！热热闹闹的！让大家伙都看看，我们轧钢厂的劳模，和红星小学的优秀教师，是自由恋爱，喜结连理！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冉秋叶将脸深深埋进手掌，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病房里虚假的“喜庆”气氛，与她心中无边的绝望和冰冷，形成了最残酷的讽刺。
* * *
街道办，李卫红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李卫红脸色铁青，坐在办公桌后，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她对面，站着鼻青脸肿、眼神闪烁的许大茂。
“废物！都是废物！”李卫红猛地一拍桌子，茶杯盖震得跳起，“苏振被人从眼皮底下弄走了！冉秋叶那边被李怀德那个老狐狸捂得严严实实！连傻柱…都他妈的要结婚了？！还他妈是‘自由恋爱’、‘奉子成婚’？！扯淡！这他妈都是扯淡！”
她精心策划的风暴，眼看就要将傻柱、苏振彻底拍死，甚至能攀咬上冉秋叶，结果却被李怀德横插一杠，用一张荒唐的结婚证和所谓的“自由恋爱”证明，硬生生搅黄了！这让她如何不怒？！
“李主任…这…这肯定是李怀德搞的鬼！”许大茂连忙撇清自己，添油加醋，“他这是跟您对着干啊！想摘桃子！想抢功！”
“抢功？”李卫红眼神阴鸷，“我看他是想捂盖子！想保傻柱！保他轧钢厂那个劳模的名声！还有那个冉秋叶…肚子里的野种，正好被他拿来当借口！一石二鸟！好算计啊！”
她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现在傻柱和冉秋叶的“婚姻”被李怀德以组织名义坐实了，她再抓着“作风”、“”不放，就等于公开打轧钢厂和李怀德的脸，破坏“工人内部团结”！这个罪名，她也担不起！
“那…那苏振呢？”许大茂小心翼翼地问，“还有娄家的事…”
“他妈的，李怀德出面说娄振华利用轧钢厂董事的身份，在去港看病的介绍信到办公室撬开抽屉私自盖章，是盗窃行为。玛德，办公室管理公章的工作人员连个批评教育都没给，就这样结案了。”
“娄振华潜逃是个人行为，是自绝于人民，与其他人无关”
“苏振？”李卫红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凶光，“‘娄家潜逃案重要帮凶’不存在、‘持械拒捕打伤革命干部’是为了自保，不是犯罪！还说要上报，加强追查我们街道办迫害工人阶级的严重问题。最后的板子，肯定还是打在我们头上！李怀德这招…真他妈狠！”
她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这次交锋，她输了一局，被李怀德用“婚恋”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武器，巧妙地化解了她最锋利的矛头。傻柱暂时动不了了，冉秋叶成了“保护对象”，苏振在医院也救活了…她手里，只剩下许大茂这张牌，还有那个暂时被压下的“贾东旭旧案”…
“许大茂！”李卫红猛地站定，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你给我听好了！这段时间，尾巴做人！把你那张破嘴给我管严实了！关于贾东旭的事，关于你举报的那些东西…给我烂在肚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一个字都不许往外吐！否则…”她的眼神如同毒蛇，“我让你比傻柱还惨！”
许大茂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李主任！我明白！我全听您的！绝不多嘴！”
“滚吧！”李卫红厌恶地挥挥手。
许大茂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溜出了办公室。李卫红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这场风暴，远未结束！暂时的退让，只是为了积蓄更猛烈的力量！李怀德…傻柱…冉秋叶…还有那个该死的苏振！你们等着！
* * *
轧钢厂食堂，张灯结彩。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简陋的桌椅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油腻香气和一种刻意营造的喜庆氛围。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好奇、八卦、同情或是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
“听说了吗？傻柱这是奉子成婚啊！”
“可不是！冉老师都怀上了！听说俩人是自由恋爱，之前闹别扭没公开！”
“自由恋爱？骗鬼呢！谁不知道傻柱之前跟那个资本家小姐…”
“嘘！小声点！李厂长亲自证婚！厂工会操办的！说是要树立新风气！自由恋爱光荣！”
“唉，冉老师也是可怜…摊上这事…”
“傻柱更惨！老婆跑了，还得娶个不情不愿的…”
议论声嗡嗡作响，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后台休息室。
傻柱穿着一身崭新的、却明显不合身的蓝色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朵皱巴巴的红纸花。他低着头，坐在长凳上，双手不安地搓着膝盖。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混不吝，只剩下一种深深的茫然和木然。那纸结婚证和腹中的孩子，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赎罪…为了孩子…他反复告诉自己，可心底深处，对娄晓娥的思念和对未来的恐惧，如同毒草般疯长。
另一间休息室里。
冉秋叶穿着一件半新的红格子罩衫（临时借的），同样别着纸花。她坐在镜子前，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腹部依旧平坦，但那里孕育的生命，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她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厂里派来的女工帮她梳理头发，涂抹一点劣质的胭脂。镜中那张被强行妆点出“喜气”的脸，在她看来，如同戴着哭泣的面具。为了孩子…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食堂门口。
一辆轧钢厂的吉普车停下。两个保卫科的人架着刚刚能勉强下地、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振，艰难地挪下车。他是这场“喜宴”必须出席的“见证者”和“受益人”之一——他的“大哥”结婚，他这个“弟弟”岂能缺席？李怀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这场婚礼，彻底堵住所有人的嘴，宣告风波平息。
苏振拄着一根粗糙的临时拐杖，每挪动一步，他抬起头，看向那喧闹的、挂着刺眼红喜字的食堂大门，眼中没有丝毫喜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仇恨。这场婚礼，是李怀德的胜利宣言，是李卫红暂时的退却，是冉秋叶和傻柱的牢笼，更是他苏振…重生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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