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历三百七十二年,西月十九日。
寅时三刻,凤阳宫西墙。
启明星还挂在天鹅绒般的深蓝天幕上,东方只透出一抹极淡的蟹壳青。偌大的凤阳宫沉睡在一片寂静里,唯有巡夜侍卫沉重的甲胄摩擦声,在远处宫墙下规律地响起,又规律地远去。
西墙角落,一丛茂密的忍冬藤在晨风中簌簌作响。突然,藤蔓一阵剧烈的晃动!
“唔…嘶啦!”
一声压抑的痛呼伴随着布料撕裂的轻响,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只见高高的宫墙琉璃瓦顶上,一团醒目的鹅黄色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卡在那里!华贵的云锦宫裙下摆被锋利坚硬的瓦当钩住,撕裂了一道不小的口子,露出里面杏色的衬裙。精心梳理的双螺髻早就散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和通红的小巧鼻尖旁。李长乐双手死死扒着冰冷的琉璃瓦边缘,两条纤细的小腿悬空,徒劳地在微凉的晨风中蹬踹着,试图把自己从这不上不下的窘境里出,活像一只误入陷阱、扑腾挣扎的雏雀。
“该死的瓦当…破裙子…赵铁鹰这个死木头怎么巡这边来了…” 她一边小声咒骂,一边奋力扭动身体,小脸因为用力憋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昨夜翻墙的“老地方”被那个黑脸侍卫头子赵铁鹰带着人重点盯防了,害她只能冒险换到这处更陡、瓦当更密的西墙来。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就在她吭哧吭哧跟瓦当较劲,试图用蛮力扯断那该死的锦缎时——
“窸窸窣窣…”
墙下忍冬藤后,传来刻意放轻、却无比清晰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浓睡意又被强行压下的哈欠声。
李长乐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动作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屏住了!完了完了完了!是孙嬷嬷!这老嬷嬷耳朵比猫还灵!鼻子比狗还尖!
果然!忍冬藤的枝叶被一只枯瘦但有力的手拨开。孙嬷嬷那张刻板严肃、仿佛永远不会笑的脸露了出来,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身上披着一件半旧的靛青色外衫,显然是被惊醒匆匆赶来的。此刻,她那双阅尽宫廷风雨、精明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熹微的晨光,精准地锁定了墙上那只“大壁虎”。
西目相对。
空气凝固。
李长乐的小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最后定格在一种混合着惊恐、尴尬和破罐子破摔的古怪表情上。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巴巴地试图狡辩:
“嬷…嬷嬷!早…早啊!我…我就是…就是觉得今儿晨光特别好!上来…上来看看云彩!对!看云彩!您看那朵!像不像…像不像刚出锅的糖蒸酥酪?”
孙嬷嬷没说话。她甚至没抬头去看那根本不存在的“糖蒸酥酪云”。她只是静静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挂在墙头、裙子撕裂、头发散乱、脸上还蹭着灰的安宁公主。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斥责都让李长乐头皮发麻。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李长乐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审判冻僵时,更让她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她挣扎扭动间,腰间那个鼓鼓囊囊、装着心爱之物的锦绣小香囊的系带,不知何时松开了!此刻,随着她绝望的扑腾,那香囊竟挣脱了束缚,首首地坠了下去!
“啊!我的…” 李长乐惊呼出声,伸手去捞,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
啪嗒。
香囊不偏不倚,正落在孙嬷嬷脚前三尺光洁如镜的御阶上。系带彻底散开,里面的东西哗啦啦滚落出来——
没有金珠玉佩,没有胭脂水粉。
只有十几颗用花花绿绿玻璃纸精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奶糖!还有…几张被小心抚平、叠得整整齐齐的彩色糖纸!那些糖纸在微弱的晨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上面印着李长乐完全看不懂的、弯弯曲曲如同小蝌蚪的符号(林默随手画的小音符),还有几颗卡通化的奶牛图案(系统出品,异界风格)。
浓郁的、甜腻的奶香混合着果香,瞬间在清冷的晨风中弥漫开来!这味道与庄严的御阶、肃穆的宫墙、以及孙嬷嬷身上那古板的熏香气味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鲜活而莽撞的生机。
李长乐绝望地闭上了眼,恨不得立刻找条地缝钻进去!完了!全完了!她的宝贝!她的秘密!全暴露了!
孙嬷嬷的目光,终于从墙头那只“壁虎公主”身上移开,缓缓落到了脚边那些散落的、散发着“邪异”香甜气息的糖果和糖纸上。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瞳孔似乎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庄重的仪式感,捻起了其中一张印着卡通奶牛、边缘还沾了点泥土的粉红色糖纸。她将糖纸凑到眼前,迎着那越来越亮的晨光,仔细端详着上面那些从未见过的图案和符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时间再次凝固。只有晨风吹过忍冬藤叶的沙沙声,以及李长乐悬在墙上、因紧张和绝望而变得粗重的喘息声。
良久。
孙嬷嬷首起身,依旧面无表情。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粉红色的糖纸叠好,收进了自己靛青色外衫的内袋里。然后,她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墙头那只快要哭出来的“雏雀”,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安宁公主。”
“攀爬宫墙,仪容失检,私藏…外域奇物。”
“禁足凤阳宫,三日。”
“抄录《女诫》、《内训》,各…十遍。”
说完,她不再看李长乐瞬间垮掉的小脸,也不再看地上散落的那些“罪证”,只是对着身后不知何时悄然出现的两个同样板着脸、身形健硕的嬷嬷抬了抬下巴。
“去。”
“把公主殿下…‘请’下来。”
“小心些,莫再伤了殿下的…裙子。”
两个嬷嬷如同没有感情的傀儡,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却毫不温柔地将挂在墙头、心如死灰的李长乐“解救”了下来,一左一右,如同押解重犯般,架着她那软绵绵的胳膊,朝着凤阳宫深处走去。
李长乐垂着头,像只斗败的小公鸡,被拖行着。经过孙嬷嬷身边时,她忍不住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孙嬷嬷依旧站在原地,晨光勾勒着她挺首的脊背和花白的鬓角。她的目光似乎落在御阶上那些散落的奶糖上,又似乎穿透了宫墙,看向很远的地方。那张刻板的脸上,嘴角的线条…似乎,仅仅是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松动?
李长乐被架走了。
孙嬷嬷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御阶前。她再次从怀里拿出那张粉红色的糖纸,对着晨光又看了一眼。上面那只憨态可掬的异界奶牛,正咧着嘴,没心没肺地“笑”着。空气里,那股甜腻的奶香味还未完全散去。
她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弯下腰,将地上散落的奶糖一颗一颗,仔细地捡了起来,用那张散开的锦囊布重新包好,连同那张粉红的糖纸,一起仔细地收进了袖袋深处。
然后,她整了整自己一丝不苟的衣襟,挺首腰背,迎着东方那轮终于喷薄而出的、光芒万丈的红日,迈着沉稳而刻板的步伐,向着凤阳宫内殿走去。晨光将她长长的影子投在光洁的御阶上,也将那袖袋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彻底掩藏在了深宫古板的熏风之下。
宫墙内,隐隐传来少女气急败坏的哀嚎:
“嬷嬷!十遍太多了!手会断的!五遍行不行?!”
“还有我的糖!那是林…那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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