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白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白皙的脸上瞬间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他连忙收回目光，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啊，父亲，您方才说……这位是……”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飘了过去。
沈鸢似乎并未察觉这边的动静，她将沉重的书匣轻轻放在指定的矮几上，动作轻柔而稳当，仿佛里面装着的是稀世珍宝。
然后，她首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对着掌院的方向，远远地、无声地福了一福，便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了书架深处的光影之中。
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与周砚白有过任何交汇。
那惊鸿一瞥的身影，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周砚白平静的心绪中，漾开了层层涟漪。
接下来的时间，周砚白虽然依旧与父亲谈论着学问，思路也依旧清晰，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远。
他的目光会下意识地在书阁中搜寻，希望能再次捕捉到那抹沉静的、穿着粗布衣衫的身影。
当父亲提到文渊阁近来在防虫防潮上颇有成效，提到“那个叫沈鸢的丫头，心思倒是巧”时，周砚白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沈鸢？”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就是方才搬书的那位姑娘？”
“嗯。” 周清源捋着山羊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就是她。看着闷声不响，做事却极稳妥细心。那些防蠹的熏香，最初就是她提的土法子，经太医院验证，效果甚佳。”
周砚白的心湖涟漪更甚。
原来不止是容颜绝色，竟还有如此巧思？
一个深宫里的杂役宫女，懂得调配防书虫的熏香？
这与他想象中的粗使宫女形象大相径庭。
“哦？竟有此事？” 周砚白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一个宫女，如何懂得这些？”
“许是乡间听来的土法子吧。” 周清源并未深想，“不过难得的是她心细，且肯用心。阁中琐事交给她，倒也让人省心。”
“省心”二字，从父亲口中说出，己是极高的评价。
周砚白心中的好奇如同藤蔓般滋长。
他见过太多或矫揉造作、或浅薄无知的女子，也见过满腹经纶却清高孤傲的才女。
但像沈鸢这样，拥有惊世之姿却甘于卑微杂役，沉静内敛却能解决实际问题，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雾气的女子，他从未遇到过。
接下来的几次来文渊阁，周砚白总会“不经意”地提起。
“父亲，上次借的那本《河工纪要》，有些批注不甚清晰，不知……”
“哦？那书是沈鸢负责整理的，她做事仔细，批注应是清楚的。砚白，你且等等。” 周清源扬声唤道：“沈鸢，去把丙字库甲三排的《河工纪要》取来，给公子看看批注。”
“是。” 清泠泠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不多时，沈鸢便捧着书册出现，依旧低眉顺眼，将书放在周砚白面前，指着他疑惑的那一处，声音平静无波：“回公子，此处批注引的是前朝工部侍郎李大人《治水十策》中的第三策，因原书有残缺，故只简注了‘李策三’字样。” 解释清晰，点到即止，随即安静退下。
周砚白看着她沉静离去的背影，指尖拂过书页上娟秀工整的批注小楷，心中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
有一日，他“恰好”闻到阁中弥漫着一种清冽微苦、带着草木气息的独特熏香。
“父亲，阁中这香气倒是特别，不似寻常檀香。”
“这便是沈鸢调配的防蠹香。” 周清源道，“以艾草、菖蒲、柑橘皮为主，气味清雅，驱虫效果甚好。”
“哦？这配方倒是别致。” 周砚白目光扫过正在角落香炉旁添加香料的沈鸢，“沈鸢姑娘不仅做事细致，竟还通晓药理？”
沈鸢添完香，转身福了一福，声音依旧平淡：“回公子，奴婢不通药理。只是幼时听乡间老人提过些土方，又承蒙掌院大人不弃，允奴婢尝试，侥幸有些用处罢了。” 谦卑至极，将功劳全推给了“土方”和掌院的恩典，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提起，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像在周砚白心中投下一颗种子。
那惊鸿一瞥的惊艳，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好奇和吸引所取代。
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留意她的存在，会思考她平静无波的眼神下藏着怎样的心思，会好奇她一个宫女为何能有如此沉稳的气质和那份独特的“巧思”。
她像文渊阁深处一本被尘封的、书名未知的孤本，散发着神秘而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去翻阅，去探寻。
沈鸢并非毫无察觉。
这位俊朗儒雅、前途无量的周公子偶尔投来的、带着探究的目光，她感受得到。
她心中警铃微作。
掌院大人的赏识是她立足的根本，但这公子的关注，却可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更加谨小慎微。
在周砚白面前，她将“本分”二字做到了极致。
问什么答什么，绝不多说一个字。
目光永远低垂，姿态永远恭谨。
努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除了干活利索、略懂点“土方”之外，再无任何特别之处的、沉默寡言的普通宫女。
她甚至刻意在周砚白可能出现的时段，将自己埋进最偏僻、灰尘最多的库房深处，避免碰面。
然而，有些光芒，越是刻意遮掩，在有心人眼中，便越是引人探究。
沈鸢这份刻意维持的“普通”和“疏离”，在习惯了被众星捧月的周砚白看来，反而成了她身上最特别、也最让他心痒难耐的谜题。
文渊阁的书香依旧宁静悠远，但在那浩如烟海的典籍光影之间，一道无形的丝线，己悄然缠绕上那位翩翩佳公子的心尖，线的另一端，系着那个沉静如莲、却在他心中掀起波澜的绝色宫女。
沈鸢的低调蛰伏，似乎遇到了新的挑战。
而周砚白心中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与好奇，又将在这深宫书海之中，掀起怎样的微澜？
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转动。
沈鸢知道，属于她在这深宫之中的另一局棋，或许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恶意，而是更加难以捉摸的……少年心事。
她需要更加谨慎，更加清醒，才能在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稳住自己的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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