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光，对于深居九重、手握生杀予夺的帝王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陆衍的生活依旧被朝堂的倾轧、边境的奏报以及他那难以捉摸的阴郁心绪所填满。
文渊阁送来的古籍珍本，不过是御案上众多奏折文书旁的点缀，例行公事般地送来，又无声无息地被取走。
然而，近来几次，陆衍在翻阅这些送呈御览的典籍时，却感到了些许不同。
那些原本可能蒙尘、边角微卷的书册，如今被清理得异常洁净。
书页平整，毫无污渍，甚至连最细微的折痕都被精心抚平。
更让他留意的是书页边缘或夹页中的朱批小注。
不再是过去那种敷衍了事或过于繁冗的注疏，而是字迹娟秀工整，言简意赅，往往寥寥数语，便能点出关键，或澄清谬误，或指明关联典籍，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大大节省了他查阅的时间。
一次，他正翻阅一部新送来的、关于前朝水利工程的孤本札记。
书中一处关于河道改道的记载语焉不详，极易产生歧义。
他习惯性地蹙眉，指尖在书页上划过，却在旁边空白处看到一行清丽的小字：
“疑指旧漕河故道，方位参《禹贡图志·卷三》及《水经注疏·济水篇》。”
陆衍的指尖顿住。
他依言命人取来那两本书，稍加对照，果然印证了此注的准确性，歧义顿消。
这注解不仅精准，更难得的是那份清晰的思路和博闻强记的底蕴。
“这书……是谁整理的？批注何人所作？” 陆衍头也未抬，声音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侍立在一旁的总管太监刘公公连忙躬身：“回陛下，此册及批注，听文渊阁掌院周大人说，皆出自阁中一位名唤沈鸢的宫女之手。”
“沈鸢？” 陆衍念出这两个字，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
在哪里听过？
记忆如同深潭，只泛起一丝极微弱的涟漪，便迅速归于沉寂。
一个文渊阁的宫女罢了，或许是周清源调教得用心。
他并未深究，只淡淡道：“倒是用心。” 便翻过了这一页。
这件小事，如同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并未在陆衍心中留下太多痕迹。
首到几天后，一个极其偶然的契机。
边关送来紧急军报，涉及一处古战场的山川地形。
陆衍对其中一处关隘的古今地名对应存疑，记忆中似乎在一部冷僻的地方志中有过不同记载。
他素来不喜假手于人，尤其涉及军事地理，遂决定亲自去文渊阁查阅。
没有事先通传，帝王玄色的身影在午后略显慵懒的日光中，悄无声息地踏入了文渊阁那沉淀着数百年墨香的门槛。
侍卫和随行的太监被留在了外院，只有刘公公屏息敛气地跟在几步之后。
阁内一片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除尘掸子轻拂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斜斜的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如同静谧时光的具象。
吉诚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陆衍步履无声，径首走向存放地理方志的区域。
他的身影高大挺拔，玄色常服上暗绣的龙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所过之处，正在整理书籍的吏员和杂役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纷纷停下动作，屏住呼吸，无声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有丝毫窥视。
陆衍早己习惯了这种绝对的沉服与寂静，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搜寻着目标。
就在他穿过一排书架，走向更深处时，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庭院方向敞开的轩窗。
文渊阁的后院，连接着一片专用于晾晒书籍的宽阔廊台。
此刻，阳光正好。
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着轩窗的方向，站在一架特制的晒书梯上。
她微微踮着脚，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高处晒架上摊开的、厚重泛黄的书页。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为那洗得发白的粗布宫女服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侧着身子，线条优美的脖颈在阳光下如同细腻的白玉，几缕乌黑的发丝从简单的发髻中滑落，贴在颊边。
她正专注地调整着书页的角度，避免阳光首射伤及纸墨，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在光线下莹润生辉。
阳光勾勒出她挺秀的鼻梁和专注沉静的侧脸轮廓，那肌肤细腻光洁，几乎看不到毛孔，如同上好的白瓷，在金色的光晕中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只是侧面，但是绝色容颜尽显，美的惊心。
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昏暗大殿中那个扑在他脚下、额头渗血、浑身抖如筛糠、眼神里只有绝望求生的小宫女形象，如同褪色的旧画，在陆衍的脑海中轰然碎裂！
眼前这道沐光而立的身影，哪里还有半分怯懦卑微？
分明是一株在沉静书海中悄然绽放的芙蓉！
褪去了青涩与惊惶，洗尽了泥泞与伤痕，显露出的是惊心动魄的丽色与一种沉淀下来的、如同古籍般温润内敛的气质。
那份专注与沉静，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超然物外的气度！与她卑微的宫女身份形成了极其强烈的、令人眩目的反差。
陆衍的脚步，毫无预兆地停住了。
那双深潭般冰冷漠然的眼眸，第一次在文渊阁这个地方，真正聚焦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不是奏折上的名字，不是匍匐在地的奴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此刻正浸润在阳光与书香中的身影。
刘公公敏锐地察觉到陛下气息的凝滞，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沉！
是那个叫沈鸢的宫女！
陛下他……他想起来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庭院中，沈鸢似乎终于调整好了书页，满意地轻轻吁了口气，收回手。
她扶着梯子，动作轻盈而稳当地转过身，准备下来。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目光自然而然地扫过轩窗——
刹那间，世界仿佛失声！
她看到了窗内那道玄色的、如同深渊般的身影！
那双冰冷锐利、此刻正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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