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
午后阳光正好，空气里浮动着慵懒的花香。
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刻意放轻却难掩张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位身着玫红色云锦宫装、满头珠翠、妆容明艳的年轻女子，在两名宫女簇拥下，袅袅婷婷地走来。
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红木食盒，眉梢眼角都带着精心修饰过的得意与期盼。
是李美人。
沈鸢在文渊阁时曾听小禄子提过几句。
新晋入宫不过一年，家族在地方颇有声望，容貌娇媚，性子活泼，或者说……有些骄纵。
正是沈鸢计划里最理想的“棋子”之一——有野心，有资本，也足够不安分。
李美人走到大殿门前，脚步一顿。
她显然也看到了门口当值的沈鸢。
目光先是掠过沈鸢那身洗得发白的宫女服，带着一丝惯有的轻蔑，但随即，她的视线猛地定在了沈鸢的脸上！
那张即使带着伤痕、即使低眉顺眼也难掩绝色的容颜！
李美人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被浓浓的嫉妒和警惕取代！
陛下身边……何时有了这等姿色的宫女？！
就在李美人审视的目光带着刺意扫来时，沈鸢动了。
她姿态极其标准地福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清晰柔顺：“奴婢给李美人娘娘请安。”
李美人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她正欲抬步往里走，沈鸢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头微微抬起一点，目光飞快地、如同羽毛般扫过李美人那身花团锦簇的打扮，然后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和“推心置腹”的低语，快速说道：“娘娘今日容光照人，真真是艳冠群芳。只是……奴婢斗胆多嘴一句，陛下身边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儿见得多了。娘娘这般明艳，自然是极好的……可奴婢瞧着，这满宫里头，似娘娘这般明丽娇媚的多，真正称得上‘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的……倒是稀罕呢。娘娘若能投其所好……岂不更是美哉？”
她的语速极快，如同耳语，说完便立刻垂下头，恢复了恭顺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番话从未出口。
但那几个关键词——“环肥燕瘦”、“清冷出尘”、“不食人间烟火”、“投其所好”——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刺入了李美人那颗急于争宠的心！
李美人脚步猛地顿住！
脸上的得意和轻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惊疑和……豁然开朗所取代！
是啊！
陛下身边，柳婕妤娇柔，陈昭仪丰腴，张才人活泼……个个都是明艳照人，争奇斗艳！
可唯独……唯独缺了那种遗世独立、清冷疏离的调调！
这宫女说得对！
物以稀为贵！
陛下看惯了浓艳，或许……这清冷孤高，才更能挠到痒处？！
她再次看向沈鸢，眼神瞬间变了。
方才的嫉妒警惕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她心念电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飞快地从自己皓白的手腕上褪下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借着上前一步的动作，极其隐蔽地塞进了沈鸢垂在身侧的手中！
动作快得连她身后的宫女都未必看清。
入手一片温润冰凉。
沈鸢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恭谨，手指微曲，将那价值不菲的镯子拢入袖中。
李美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刻意带上几分矜持：“本宫忧心陛下龙体，特亲手熬了盏燕窝粥送来。你去通传一声。”
“是。奴婢遵命。” 沈鸢应声，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大殿紧闭的殿门。
每一步，脖颈的伤痕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背后的深渊。
但她背脊挺得笔首。
刘公公正侍立在殿门外，见沈鸢过来，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这丫头……怎么主动过来了？
沈鸢走到刘公公面前，并未像以前那般惊惶低头，而是微微抬眼，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清晰平稳，没有丝毫颤抖：“刘公公，李美人娘娘忧心陛下龙体，亲手熬制了燕窝粥送来，此刻正在院外候着。劳烦公公通传一声。”
刘公公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沈鸢。
还是那张脸，甚至脖颈上还带着陛下留下的指痕，可那眼神……那姿态……那语气……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恐惧，没有卑微，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镇定？
这丫头，被陛下掐了一回脖子，反倒把胆子掐大了？
还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狐疑地打量着沈鸢，沈鸢却坦然回视，眼神清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刘公公心里打鼓，但李美人确实在外面等着，他不敢耽搁，只得转身，轻轻叩响了殿门，低声禀报：“启禀陛下，李美人娘娘亲手熬了燕窝粥送来，此刻在院外候旨。”
殿内一片沉寂。
片刻，才传来陆衍那听不出喜怒的冰冷声音：“让她进来。”
“是。”刘公公应声，转身对沈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引李美人。
沈鸢转身，走向院门。
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殿门开启了一条缝隙，一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背上。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脊背依旧挺首。
李美人得了允许，脸上喜色更浓，她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背，努力回想刚才那宫女说的“清冷出尘”，试图敛去脸上的媚态，换上几分疏离感，捧着食盒，跟在沈鸢身后，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
沈鸢将她引至殿内，便垂手退到一旁角落的阴影里，如同一个真正的背景板。
陆衍并未在御案后，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眼神有些漫不经心。
李美人娇滴滴地行礼问安，声音刻意放得清冷了些：“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陆衍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李美人有些尴尬，连忙捧上食盒：“臣妾见陛下连日操劳，心中忧虑，特亲手熬了盏燕窝粥，望陛下保重龙体。”
陆衍的目光终于从玉佩上移开，扫了一眼那食盒，又扫了一眼李美人那身依旧明艳、却硬要拗出清冷姿态的打扮，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并未对粥或李美人表现出兴趣，反而，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越过李美人，首首射向角落里垂手侍立的沈鸢。
他看着她。
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看着她挺首的背脊。
看着她脖颈上那抹若隐若现的青紫。
看着她刚才引李美人进来时那沉稳的步伐和……那不同于以往的、不再唯唯诺诺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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