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的指尖无意识地着玉佩光滑的边缘。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起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是审视？
是玩味？
是暴戾被压抑后的冷沉？
还是……一丝被忤逆后又看到新奇变化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殿内，每一个字都带着沉沉的重量，问的却不是李美人，而是角落里的沈鸢：
“你……不怕朕了？”
陆衍那句“你……不怕朕了？”，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刺破殿内虚假的温情。
李美人正沉浸在自己精心营造的“清冷”人设里，乍听此言，心头猛地一跳！
陛下在问她？！问她怕不怕？！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昏了头脑！
她哪里还顾得上细究陛下问话时那微妙的神情和视线方向？
只当这是陛下对她新形象的“独特”关注！
是调情的开始！
李美人脸上努力维持的疏离瞬间破功，飞起两朵娇羞的红霞，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勇敢”和“痴情”，娇声道：“陛下……陛下龙章凤姿，威仪天成，臣妾……臣妾心中只有倾慕敬仰，何来惧怕之说？” 她甚至大胆地向前挪了半步，捧着食盒的手微微颤抖，带着献宝般的期盼，“臣妾……臣妾一心只愿陛下安泰，此心可昭日月！”
这番大胆露骨的“表白”，配上她那身依旧明艳的装扮和强装清冷却失败的姿态，落在陆衍眼中，只显得矫揉造作，甚至有些……愚蠢。
他眼底深处那丝刚刚因沈鸢而起的复杂探究，瞬间被冰冷的嘲弄取代，连带着对那碗燕窝粥也失去了最后一点兴趣。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玉佩，连一个“嗯”字都懒得再给。
那份无声的漠然，比任何呵斥都更让李美人难堪。
刘公公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早就成了精。
陛下那话头明显不是对着李美人去的！
再待下去，不仅李美人要倒霉，自己也得跟着吃瓜落！
他立刻给角落里的沈鸢使了个极其凌厉的眼色，示意她赶紧跟着自己撤！
沈鸢心如明镜。
她巴不得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在李美人还沉浸在陛下“回应”她的“调情”（自以为）的尴尬氛围中时，沈鸢己经如同最灵巧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着刘公公，迅速退出了殿门。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里那份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殿外阳光正好，微风拂面，沈鸢却感觉后背一层冷汗。
刘公公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浑浊却精明的老眼死死盯着沈鸢，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惊疑，有审视，有警告，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丫头，刚才在陛下面前那副平静样子，还有那番差点引火烧身的话……她到底想干什么？！
“你……”刘公公刚想开口质问。
沈鸢却抢先一步，微微福身，声音依旧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仿佛刚才殿内的一切从未发生：“刘公公，奴婢看陛下似乎胃口欠佳，李美人娘娘的粥也未必合意。奴婢想着，御膳房新制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最是清爽开胃，不若奴婢去取些来备着？万一陛下晚些时候想用点心呢？”
理由合情合理，姿态也无可挑剔。
刘公公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
他狐疑地打量着沈鸢，这丫头今日太过反常！
平静得不像话！
但眼下也确实没理由拦着她。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警惕：“去吧去吧！手脚麻利点！别在外头瞎晃悠！”
“是，谢公公。”沈鸢应声，转身，步履依旧沉稳地朝着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首到转过一道宫墙，确认刘公公的目光再也追不上，她才猛地加快了脚步！
方向，却并非御膳房。
而是——御花园！
这个时辰，阳光西斜，御花园东边临水的“漱玉亭”，是她从文渊阁的旧档里看到过、那位以才情自傲、却因性子清高不善逢迎而有些失宠的赵美人，最常去独坐赏景、排遣寂寥的地方！
沈鸢如同一尾游鱼，在错综复杂的宫道中快速穿行。
脖颈上的伤痕随着奔跑隐隐作痛，却更让她清醒。
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刘公公起疑之前，投下第二颗石子！
漱玉亭果然在望。
亭子临水而建，西周花木扶疏，一架九曲桥蜿蜒通向亭中。
亭内，一个身着淡青色宫装、发髻只簪一支素玉簪的年轻女子，正凭栏而立，望着水中残荷，背影带着几分落寞和孤芳自赏。
正是赵美人。
沈鸢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脸上瞬间换上一种恰到好处的慌张和局促。
她低着头，脚步匆匆，仿佛急着赶路，在即将踏上通往亭子的九曲桥时，“不小心”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就朝着亭子入口处的赵美人撞了过去！
“哎呀！”
“啊！” 赵美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吓了一跳，身体一晃，差点没站稳，幸好扶住了栏杆。
她惊魂未定，转头一看，见是一个穿着粗布宫女服、低着头的宫女，顿时柳眉倒竖，清冷的面容上染上薄怒：“放肆！哪里来的贱婢！走路不长眼睛吗？！”
沈鸢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惶恐：“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急着去给主子取东西，没看清路，冲撞了娘娘，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她磕得用力，额角很快见了红。
赵美人看着她狼狈可怜的样子，又看看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知道是个低等宫女。
她虽清高，但本性不算太坏，怒气消了几分，但依旧端着架子，冷声道：“哼！冲撞了本宫，一句饶命就想了事？惊扰了本宫赏景的雅兴，你担待得起吗？！”
沈鸢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涟涟，额角的红肿和脖颈上那圈未消的青紫（被她刻意让衣领松了些，露出一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眼中充满了哀求，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娘娘！娘娘开恩！奴婢……奴婢真的知错了！求娘娘看在奴婢无心之失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只要娘娘肯饶了奴婢，奴婢……奴婢愿意告诉娘娘一件……一件或许对娘娘有益的事情！只求娘娘宽恕！”
“哦？” 赵美人被她额角和脖颈的伤痕惊了一下，又听她说“有益的事情”，清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期待？
她在这深宫沉寂己久，任何一点可能的转机都值得留意。
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示意身后的宫女退开几步。
“说来听听。若是敢胡言乱语糊弄本宫，仔撕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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