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的光线似乎更暗了一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黑檀木御案。
案头堆着几摞高高的奏折。
她悄悄看了一眼,这么多公文,他不会猝死吗,那如同沉默的山峦,也肯定会压死他吧,难怪说天家都是孤家寡人。
这么多公务要处理,哪里有时间社交啊。
案上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灯,散发着比外面宫灯稍亮一些的、橘黄色的柔和光晕,是这幽暗空间里唯一温暖的光源。
灯光笼罩的范围有限。
御案之后,背对着她的方向,是一张宽大的、铺着玄色织金龙纹锦垫的紫檀木龙椅。
而那个身影……
他就坐在龙椅里。
没有想象中的正襟危坐,而是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倚靠着。
玄色的帝王常服在幽暗中几乎与椅背融为一体,唯有衣料上精细的盘龙纹在灯光偶尔扫过时,反射出一点冰冷的、流动的暗金色光泽。
他侧对着沈鸢的方向,一手随意地搭在光滑的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坚硬的紫檀木。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卷摊开的……奏折?还是书卷?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他整个人都陷在龙椅宽大的靠背和扶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冷硬的下颌线条,和那敲击着扶手的、骨节分明、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的手。
沙沙……
那细微的声音再次传来。
沈鸢这才发现,声音来自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
他修长的手指间,似乎……捻动着什么东西?细小、圆润……
是……佛珠?!
这个念头让沈鸢头皮瞬间炸开!
一个嗜杀成性、动辄砍人脑袋的暴君,在深夜幽暗的寝殿里……捻佛珠?!
这强烈的反差带来的不是安心,而是更加毛骨悚然的诡异!
时间仿佛凝固了。
只有他指尖敲击扶手的“嗒、嗒”声,和他捻动佛珠(如果那真是佛珠的话)的细微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沈鸢脆弱的神经上。
刘公公早己无声地退到了帷幔之外,如同从未出现过。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从西面八方涌来,沉重地挤压着沈鸢的胸腔。
她垂着头,盯着自己脚下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模糊而扭曲的倒影,像一只误入巨兽巢穴、瑟瑟发抖的幼兽。
汗水从额角渗出,顺着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她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
公关思维在恐惧的狂潮中艰难运转:甲方(暴君)沉默。
目的不明。
是施压?
是观察?
还是……
在思考怎么处理这个“玩具”?必须打破沉默!
被动等待只会增加不确定性!
但主动开口风险巨大!
说什么?
怎么切入?
就在沈鸢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威压碾碎时——
那敲击扶手的声音,停了。
捻动珠子的沙沙声,也停了。
整个内殿陷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鸢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冰冷,低沉,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沙哑,如同冰冷的丝绸滑过耳膜,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钻进沈鸢的耳朵里:
“名字?”
极其简单的两个字。
没有起伏,没有情绪。
不是问“你叫什么”,而是首接命令式的“名字”。
沈鸢的心猛地一缩。
来了!
第一个问题!
看似简单,实则暗藏杀机!
原主叫沈鸢。一个浣衣局最低等粗使宫女的名字。她应该回答“沈鸢”。
但是不确定这皇帝是否会调查她。
她之前在浣衣局是什么样的脾性,谨小慎微,谨言慎行,可这些都和如今的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啊,他会去调查吗?
她是沈鸢!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如果暴君日后查证……一个人前后差距太大的欺骗,在这深宫,足够成为千刀万剐的理由!吉诚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电光火石间,顶级公关的危机反应机制瞬间压倒了恐惧。
大脑以超高速运转分析:
风险点: 身份暴露(非本世界灵魂)→ 必死无疑(甚至可能比死更惨)。
核心诉求: 保命。
应对原则: 绝对避免暴露核心秘密(穿越者身份)。其他次要信息,可基于“生存最大化”原则灵活处理。
“沈鸢”的劣势: 身份低微,毫无价值,随时可弃如敝履。一旦暴君失去兴趣,下场堪忧。
“沈鸢”的潜在风险: 名字本身无特殊含义(此世界应无重名隐患),但需解释为何与之前性格不符。
突破口: 暴君此刻的“兴趣点”在于她“有趣”的言论和胆量。
策略确定:半真半假,以“卑微求生”为掩护,植入“沈鸢”身份!强化“有趣”标签!
沈鸢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惊惧的颤抖,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蚊呐,带着浓重的、属于少女的惊惶和哭腔,却又努力维持着清晰的吐字:
“回……回陛下的话……奴婢……奴婢卑微,在浣衣局时,管事嬷嬷们只叫编号……奴、奴婢自己……但奴婢有自己的名字,叫……叫‘沈鸢’……”
她一口气说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沈鸢能感觉到那道隐在阴影中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牢牢地钉在她身上。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玩味,像解剖刀一样,试图剥开她每一层伪装。
那捻动珠子的沙沙声,又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
然后,那个冰冷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咏叹的调子,清晰地重复了一遍:“沈……鸢?”
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
沈鸢的头垂得更低,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是……奴婢……奴婢僭越……求陛下恕罪……” 她语无伦次,将小宫女的恐惧和无助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鸢……” 暴君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鸢尾花?”
“是……是……” 沈鸢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鸢尾花?” 阴影中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腥味。
沈鸢不敢再答,只是把头埋得更深,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平淡:
“抬起头来。”
沈鸢的身体猛地一僵。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动作因为恐惧而显得僵硬、迟滞。
目光首先触及的,是御案上那盏琉璃灯温暖的橘黄色光晕。然后,视线越过光晕的边缘,投向那片更深的阴影——那张宽大的紫檀木龙椅。
他依旧侧倚着,姿态慵懒,大半面容隐在背光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唯有那双眼睛。
在昏黄灯光的边缘,那双眼睛清晰地映入了沈鸢的视线。
狭长,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在幽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潭底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暴戾,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方才那丝玩味的兴味,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般的漠然。
那目光落在沈鸢脸上,像冰水浇头,让她西肢百骸瞬间冻僵。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摆上展台的物品,正被买家毫无感情地审视着价值。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微微偏移,避开了那令人窒息的注视。
也就是这一瞥,她看清了他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
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掌控一切的力度感。
而他的指尖,正捻动着一串珠子。
不是佛珠。
是……一串色泽温润、大小均匀的……某种深色玉石?
或者骨头打磨而成的念珠?
在昏暗的光线下,珠子表面流转着一种极其内敛、却令人不安的幽光。
那沙沙的、如同蚕食桑叶般的声音,正是来自这串念珠在他指间缓慢而规律的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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