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顶的大灯次第熄灭，场务扛着反光板从顾言身边经过时，他正盯着场记板上的分镜表。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金属味，像是灯光长时间炙烤后留下的余温。
宋编的高跟鞋声从身后传来，咔嗒咔嗒敲在水泥地上，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那声音带着某种压迫感，仿佛每一个脚步都踩在他的太阳穴上。
“顾编剧。”宋编把保温杯往他怀里一塞，杯壁还带着枸杞的甜香，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水，“明天剧本会，我有个想法。”她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余烬似的灯光里闪了闪，“女主角得更狠一点。”
“宋老师。”顾言打断她，指尖无意识着分镜表边缘的折痕。
纸张粗糙的触感让他想起前世那些被揉皱又展平的剧本草稿。
前世这时候，就是宋编力主把女主改得阴狠，导致白露被骂“人设割裂”，后来那部剧扑到连宣传费都没回本。
他压下喉间的涩意，“您看过白露今天的表演吗？她捧铜镜时那抹笑，像把月光含在嘴里。”
“那又怎样？”宋编的眉头拧成川字，“市场数据摆着，去年爆款剧女主平均黑化次数三次半。我带过的新人里，能靠纯善人设出圈的——”她突然顿住，目光扫过刚从化妆间出来的白露。
小姑娘正踮脚够高处的衣架，浅蓝卫衣被扯出褶皱，发尾沾着点假睫毛的胶水，像只扑棱翅膀的蓝鹊。
她的动作轻盈而略显局促，空气里飘来一丝茉莉洗发水的味道。
宋编的声音突然低了两度：“我不是针对她，是怕她走弯路。”
“她的弯路，该由她自己走。”顾言听见自己说，尾音却被突然插进对话的林薇截断。
“宋编说得对。”林薇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米色羊绒大衣裹着若有若无的香根草味，像是从一场旧梦中走来的影子。
“加段背叛戏，既能制造话题，又能让角色更有记忆点。”她冲白露招招手，“小白，你觉得呢？”
白露正把戏服挂进防尘袋，闻言动作顿了顿。
顾言看见她指尖在丝绸上轻轻一压，压出个月牙似的褶皱——前世这时候，她就是这样咬着唇说“听老师的”，后来在采访里红着眼眶解释“那不是我理解的女主”。
“我觉得……”白露首起腰，发顶的碎发扫过顾言的下颌，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女主在知道闺蜜隐瞒真相时，应该是心碎，不是报复。”她攥着戏服衣架的手微微发抖，“她从小被阿娘教着‘人心要像井水，清是清，浊是浊’，突然要她去捅刀子……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棚外的风掀起门帘，穿堂风卷着白露的话撞在宋编脸上，夹杂着远处工地的敲击声，让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老编剧的手指在保温杯上敲了又敲，最后“噗”地笑出声：“行啊小顾，你带她来场即兴表演课。无剧本，就演‘被误解后的自我救赎’——要是能演得我起鸡皮疙瘩，这戏就按你们说的改。”
顾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前世他连给白露递水的资格都没有，此刻却能站在她身侧，看着她眼睛里慢慢烧起团火。
“现在？”白露问，声音轻得像片羽毛，仿佛一碰就会散。
“现在。”顾言摸出手机打开录音，对着麦克风轻轻吹了声口哨，像极了老家巷口卖糖画的爷爷招徕生意的调子，“你在旧巷口，等了三年的信终于到了。”
白露的呼吸忽然变轻。
她望着棚顶晃动的灯影，仿佛真的看见青石板路，看见墙根下那株老石榴树——顾言记得，前世她在访谈里提过，小时候总在石榴树下等父亲寄来的信。
“阿婆说……”她开口时带着点乡音的尾调，像沾了晨露的柳枝，“信在邮筒里搁了七天，邮票都潮了。”她低头，指尖虚虚抚过不存在的信封，“我打开一看……是她写的。”
顾言按下第二个音效，是雨打青瓦的声音。
“她说我抢了她的名额。”白露的睫毛颤得厉害，“可明明是我替她抄了三个月的习题，明明是她跪在石榴树下说‘阿妹你去考’。”她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让人心慌，“我想找她对质，可她家门上了锁，锁孔里塞着半朵干石榴花——”
她的声音突然哽住。
顾言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什么滚烫的东西。
“后来呢？”宋编不知何时凑到了近前，保温杯早被她忘在一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生文娱：我用十年记忆追白露“后来……”白露抬起眼，眼底浮着层水光，却亮得惊人，“我把信烧了。”她摊开掌心，仿佛真有灰烬在指缝间飘落，“阿娘说过，人心要是脏了，烧了它，种新的。”
棚里静得能听见空调滴水的声音。
林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羊绒大衣的袖口被揉出皱痕——她分明记得，半小时前这个小姑娘还在为NG掉眼泪，此刻却像换了个人，连眼尾的泪痣都在发光。
“好！”宋编突然鼓掌，掌心拍得通红，“这才是我们要的角色！”她转头冲林薇笑，“小林啊，市场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薇的笑比哭还难看：“那……就按原方案走。”她摸出手机假装看消息，转身时撞翻了场记的椅子，“我去趟洗手间。”
顾言盯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工作室的舆情监控提醒。
他点开看，一条#白露拒改剧本#的帖子正以每分钟五百转发的速度攀升，标题是《新人演员坚持角色本真，是敬业还是固执？
》。
“要回应吗？”白露凑过来看，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淡淡的茉莉香，“前世……”她突然噤声，耳尖泛起薄红。
顾言心头一跳。
她不知道他重生，但刚才那声“前世”，该是口误吧？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调出帖子里的截图：“你看，楼主贴了我们讨论的片段。”他指尖划过屏幕，“现在需要把话题引到‘女性角色塑造’上。”
“怎么引？”
“你明天发个短视频。”顾言掏出笔记本快速翻页，“就拍你在化妆间对着镜子说：‘每个女孩的成长里，都有过被误解的时刻。但我们不需要变成别人期待的狠角色，我们可以选择更勇敢的方式——比如，守住心里的光。’”
白露望着他笔下飞舞的字迹，喉间突然发紧。
这个总穿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的男人，好像永远知道她需要什么。
就像今天棚里NG时，他说“你捧的是阿娘的压箱底”；就像现在，他说“守住心里的光”。
化妆间的门被场务敲响时，己经是凌晨一点。
顾言收拾着剧本，余光看见白露站在镜子前，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倒影——那是她入戏时的习惯动作。
“为什么一首这么相信我？”她突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气。
顾言的手顿在半空。
化妆镜的暖光里，她的影子和前世重合——前世他蹲在后台角落，看着她举着最佳新人奖奖杯说“谢谢所有相信我的人”，而他连鼓掌的资格都没有。
此刻他却能触到她的温度，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茉莉香。
“因为你的灵魂里，有我想守护的东西。”他说，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白露的呼吸顿住。
她望着交叠的手，忽然踮脚靠在他肩头。
顾言听见她心跳如鼓，混着窗外的风声，像首没写完的诗。
“那你愿意陪我走完这一程吗？”
“当然。”他低头，鼻尖蹭过她发顶，“不只是这一程，还有以后所有的路。”
摄影棚众人渐渐散去，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角落里的小夜灯还亮着。
空气中残留着咖啡、汗水和布料摩擦的气味，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场未醒的梦。
凌晨三点的咖啡馆里，林薇把最后一口冰美式喝完。
玻璃窗外的霓虹灯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对面男人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你确定她会闹到投资人那里？”
“她越坚持，投资人越觉得她不听话。”林薇把写着“水军名单”的纸推过去，“这些人能把‘坚持本真’炒成‘目中无人’，再带节奏说她拖慢拍摄进度——”
“够了。”男人的笑声像砂纸擦过玻璃，“明天让韩总约她谈谈。娱乐圈的规矩，总得有人教她。”
顾言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舆情曲线，鼠标停在“峰值预警”的红色标记上。
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半边，像枚被咬了口的月饼。
他摸出兜里的老怀表——这是前世老场记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表盖内侧的字在月光下泛着淡金：“光来之前，先做自己的灯。”
手机突然震动，是宋编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韩总说要见见白露。”
顾言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风，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该来的，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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