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黎明，总像一场迟迟不肯褪尽的灰蓝色噩梦，厚重窗帘缝隙里，吝啬地透进一丝介于夜与晨之间的冷光。
江屿舟在酒店套房那张过分宽大的床上抽了一口气，凌晨五点，他毫无征兆地惊醒过来。
他烦躁地闭上眼，下意识地伸手在身侧摸索——枕头是冰凉的，只有他自己躺过的凹陷。
阮雾不在。
他在伦敦，不在他和她的家。
他摸索到床头柜上冰凉的手机。屏幕随着他的触碰骤然亮起，幽蓝的光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凌晨五点零七分。
微信图标右上角，一个鲜红的数字“1”异常刺眼。
置顶的阮雾，此刻被一条孤零零的信息顶在了最上方，发信时间，显示着冰冷的凌晨三点零二分。
消息栏里，只有七个字：
“江屿舟，忘了我吧。”
江屿舟的呼吸瞬间停滞。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都在瞬间被冻结。
“小雾……”他指尖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用力戳向阮雾的电话。
等待音单调地响着，一声，两声，三声……漫长到令人窒息。
然后，毫无预兆地，听筒里传来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机械女声：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the number you have dialed is not in service……”
空号？
不可能！他昨晚才和她通过电话！他不信邪地加上区号再次按下拨号键，结果依旧。
一次，两次……每一次都是那个冷漠到极致的声音，重复着同一个判决。
恐慌如同冰冷粘稠的毒液，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他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动作快得几乎要栽倒，手指哆嗦着，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手机，慌乱地再次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他倒背如流的号码，再次拨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还是它！那个该死的声音！他猛地切回微信界面。消息发送！指尖在屏幕上疯狂地敲击，打出的字句混乱不堪：“阮雾你在哪？别闹！”“接电话！”“发生什么了？”……每一个字后面都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惊叹号，提示着发送失败。
他胸腔剧烈起伏。一种灭顶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比任何一部恐怖片里的场景都要真实百倍。
他必须找到她！立刻！马上！
他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红色的图标——微博，首接点进搜索栏，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ID。指尖因为颤抖，好几次都按错了字母。
搜索框下，一片空白。
没有那个熟悉的头像，没有她碎碎念的日常，没有她偶尔分享的风景和美食图片。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行冰冷的小字，无情地宣告着一个世界的崩塌：
“该用户不存在。”
不存在？怎么可能不存在？！
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西肢百骸一片冰寒。
他不死心，像疯了一样在搜索栏里反复输入她的名字、她的昵称，甚至他们之间才知道的、只有彼此能懂的小暗号……结果无一例外，全是“该用户不存在”。
他又跌跌撞撞地冲向另一个常用的社交平台，输入她的名字。
页面跳转。同样的空白，同样的冰冷提示。她的痕迹，她在这个庞大虚拟世界里存在过的所有证明，干净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手机屏幕的光惨白地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房间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粗重、紊乱的喘息声在空旷的套房内回荡。
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彻骨的冰冷和恐慌，像黑色的潮水，从脚底瞬间漫过头顶。
“砰——！”
手机掉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炸开蛛网般密集的裂痕。
几秒钟后，他才像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找回一点行动力。
没有时间了。他必须立刻回去！找到阮雾。
他扑到茶几旁，一把抓过自己的平板电脑，粗暴地划开屏幕，点开那个熟悉的航空订票APP。
指尖悬在屏幕上，却像得了严重的帕金森，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死死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航班信息，试图点选“A市”作为目的地。
可是那根手指，那根曾经在聚光灯下精准地签下无数名字、在镜头前优雅地端起酒杯的手指，此刻却像一根僵硬的木棍，完全不听使唤。
它悬在“A市”两个字上方，徒劳地上下左右滑动、戳刺，却怎么也落不到那个准确的位置上。
屏幕上的光标随着他失控的指尖胡乱跳跃，点开一个个无关的城市，弹出一条条错误提示。
“回去……让我回去……”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咽，额角的青筋暴凸出来，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
他猛地用左手死死抓住自己颤抖的右手腕，试图用蛮力将它固定住。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抗着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恐慌带来的失控，强迫那根该死的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终于，颤抖着，点中了“A市”。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步。选择日期、选择航班、确认信息……每一个步骤都变成了一场酷刑。指尖在日期栏上徒劳地划过，点中的永远是前一天或者后一天；好不容易选中一个航班，手指却因为剧烈的颤抖，在点击“确认”的前一秒，又滑开，点中了旁边的“取消”。
折腾了整整半小时，终于，他买上了两个半小时后回A市的机票。
伦敦清晨的冷雨敲在酒店落地窗上，江屿舟却只穿了件单衣冲出门，碎成蜘蛛网的手机攥在掌心。
行李箱还立在墙角，里面甚至没拆封他给阮雾买的草莓酱，他只抓了那部屏幕开裂的手机，跌跌撞撞冲进电梯。
“去机场！快！”他把皱巴巴的英镑塞进出租车司机手里，膝盖抵着前排座椅，眼睛死死盯着雨幕里模糊的街景。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陈姐发来的行程提醒，他看也不看就按灭，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里，还映着阮雾最后那条消息的残影——“忘了我吧”。
车开到半路，他才像被雷劈中般猛地拍向额头：“护照！我的护照在陈姐那里！”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车子猛地跑偏半米，江屿舟冲回酒店，湿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他的衬衫，贴在背上像层冰壳。
“陈姐！开门！陈姐！”他的拳头砸在房门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门板捶穿。
“来了来了！”陈姐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门被拉开的刹那，她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摔在地上——眼前的江屿舟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角，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手里那部碎屏手机还在往下滴着水。
“护照……给我护照……”他抓住陈姐的手腕，“陈姐，求你了……飞机还有两小时就飞了！”
陈姐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她知道——阮雾终究是按照对她的承诺，给这段感情按下了结束键。
“江屿舟，你冷静点！”陈姐用力甩开他的手，“你现在回去能做什么？行程全排满了，英国的代言活动……”
“我不管什么代言！”他突然吼出声，“阮雾不见了！她不见了……”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变成破碎的气音，“我必须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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