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被阮雾推开时,风铃发出一阵细碎的叮咚声。
夜班同事阿姐正趴在收银台边核对进货单,见她进来,头也不抬地扬了扬下巴:“喏,关东煮的汤料在保温柜第二层,刚才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说要辣的,你记得多撒点辣椒粉。”
阮雾“嗯”了一声,把帆布包塞进员工柜,拉链上挂着的建筑模型钥匙扣晃了晃,是她大西时用废木料刻的图书馆雏形。
她熟练地扯过背后印着“万家”字样的蓝色围裙,绕到身前打结,动作快得像按了加速键,她顺手从消毒柜里拿出一次性口罩,将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被灯光照得有些疲惫的眼睛。
玻璃门外,江屿舟摇下车窗的手顿了顿。
晚风夹着便利店暖黄的灯光灌进车厢,他看着阮雾在吧台后弯腰调试咖啡机,马尾辫垂在身前,发梢扫过贴满促销标签的冰柜。
这场景莫名熟悉,像把十年前的画面揉碎了,重新贴在眼前。
第一次见她,是在辅导员办公室,新生奖学金公示栏前,她攥着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A4纸。
“老师,这个名额能不能让给后面的林同学?我听说他是孤儿,比我更需要这笔钱。”
那时江屿舟刚办完入学手续,正站在门口等室友。
他看见辅导员愣了愣,问她:“你确定吗?你的学费也是用助学贷款缴的,这奖学金对你来说也很重要吧?”
她低头抠了抠衣角,小声说:“我……我爸妈还在,就是……家里还有个弟弟要上学,没关系的。”
没说出口的话像沉在水底的石子——父母的钱永远流向弟弟的补习班,她的学费、生活费要靠自己从牙缝里挤。
江屿舟记得很清楚,那天她穿了件蓝裙子,裙摆边角还带着拆线的痕迹,却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名额,推给了更困顿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她转头就去了学校后街的奶茶店打工。
那家“蜜雪时光”的奶茶店很小,吧台后永远站着系花围裙的阮雾。
他成了那里的常客,每次都点最普通的原味奶茶,看着她在蒸汽缭绕中舀珍珠,打奶泡,动作麻利。
她总是低着头,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有额前碎发会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试过很多次想让她抬头,故意问“甜度能不能调”,或者“有没有新口味”,可她最多抬眼飞快瞥他一下,眼神里全是“快点单别耽误我干活”的漠然,然后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搅拌杯里的冰块。
就像现在,她在便利店里撕关东煮包装的样子,手腕起落间全是生活打磨出的熟练。
江屿舟看着她把煮好的鱼丸串整齐码在玻璃柜里,蒸汽模糊了她的口罩,也模糊了十年前奶茶店的暖光。
那时他觉得她像颗裹着硬壳的糖,明明自己也身处困境,却总把仅有的甜分给别人,而他只能站在柜台外,隔着缭绕的热气和她的沉默,偷偷看她被蒸汽熏得微红的眼角。
“帅哥,要买点什么吗?”便利店的玻璃门又被推开,路过的年轻女孩敲了敲车窗,眼里带着认出明星的惊喜。
江屿舟猛地回过神,摇上车窗的动作快得有些狼狈。
后视镜里,阮雾正拿着抹布擦拭冰柜玻璃,对窗外的动静毫无察觉。
他发动车子,缓缓驶离便利店门口,车载音响里恰好响起那首他在音乐节上唱的歌。
“没敢寄出去的信封,夹在《情书》的最后一页……”
原来从十年前那个辅导员办公室开始,他就己经把她的名字,悄悄写进了自己青春的默剧里,而她始终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系着不同颜色的围裙,在生活的吧台后低头忙碌,从未抬头看过,那个躲在人群里,默默注视了她这么多年的他。
夜风吹得便利店门口的风铃轻颤,江屿舟的车第三次停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时,仪表盘上的日历己经翻过去七天。
这七天里,他收工后的通告车总会鬼使神差地拐上这条老街,看着便利店里那个系蓝围裙的身影在暖黄灯光下擦货架、热包子,像完成某种隐秘的仪式。
今晚的通告结束得格外晚,经纪人陈姐打来电话:“屿舟,明天早班飞机,早点休息。”
他“嗯”了声,却在车子驶过第三个路口时,方向盘不受控制地转向了熟悉的街道。
车窗摇下一半,关东煮的香气混着消毒水味飘进来,阮雾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速食面,围裙带子在腰后勒出细瘦的轮廓。
江屿舟的指尖无意识地着车门把手,忽然想起昨天半夜自己忍不住下了个招聘软件——建筑设计相关的岗位更新数是零,这也许是这个建筑学院好学生不得不在“兼职安保”和“便利店夜班”中挣扎求生的理由。
明天自己又要去巴黎了,如果等他回来,她就不在这里了呢?
这个念头突然扎进心脏。
他想起音乐节那天她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想起大学毕业后翻遍校友录也找不到的联系方式,那些年隔着图书馆书架、奶茶店蒸汽的遥望,终究抵不过一次轻易的走散。
他己经错过了十年,难道还要再眼睁睁看着她从眼前的便利店灯光里,再次沉入茫茫人海?
引擎声被他猛地掐断。
陈姐的电话还没挂断:“屿舟?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
“嗯,约了朋友,你先休息吧。”江屿舟推开车门,黑色连帽衫的帽子压得很低,口罩遮住半张脸。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比往常更响亮的叮咚声。
阮雾刚把最后一排酸奶摆整齐,闻声转过身,手里的价签夹还没放下,暖光落在来人身上,勾勒出熟悉的肩线,连帽衫下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和音乐节那天扶她起来的手,一模一样。
她下意识地攥紧价签夹。
男人摘下口罩,帽檐下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还是那张被无数镜头捕捉过的脸,此刻却少了舞台上的疏离。
他看着她,像是酝酿了很久,才终于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
“阮雾同学,”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玻璃柜里冒着热气的关东煮,牢牢锁着她愣住的眼睛。
“我想要,一份关东煮。”
“……”
阮雾手里的价签夹“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冰柜运行的嗡鸣也消失了,她只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和眼前这个男人清晰喊出的、属于她的名字。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阮雾弯腰捡价签夹的手指抖了抖,塑料夹子在瓷砖上滑出刺耳的声响。
“要哪个套餐?”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关东煮的蒸汽模糊了玻璃柜,也模糊了他眼里的情绪,她宁愿他像对待普通顾客一样点单,也不想面对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的点名。
话刚出口,她又抬起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江屿舟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微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漫开点笑意,他往前半步,避开身后进来的顾客,声音压得更低,刚好能越过咕嘟冒泡的关东煮传到她耳中。
“阮雾同学你好,我叫江屿舟。”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胸前若隐若现的员工牌上,又抬眼看向她:“建筑学院,你每年都是年级第一,成绩单贴在公告栏最上面,我记得很清楚。”
“……”
阮雾感觉一股热气“轰”地从后颈窜上头顶。
年级第一——这个词像枚生锈的图钉,狠狠扎进她此刻系着便利店围裙的现实里。
所有曾经被视作骄傲的努力,在眼前这个穿着限量款连帽衫、腕间手表比她几年工资还贵的男人面前,突然变成了一个荒诞的笑话。
她甚至能想象他说出“年级第一”时,背后隐藏的未尽之语——那么优秀的学生,怎么会在这里煮关东煮?
“要……要鱼丸套餐吗?”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玻璃柜里的串签,她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和他笔挺的身影并排着,像张被强行拼贴的、色调格格不入的旧照片。
江屿舟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拿夹子,有颗鱼丸掉在操作台上,滚到他面前。
他弯腰捡起,指尖触到她刚才碰过的地方,温热的触感让阮雾猛地缩回手。
“没关系,”他把鱼丸放回竹篮里,“慢慢拿,我不急。”
可阮雾急。
她急着把这碗关东煮递给他,急着让他快点离开,急着逃离这暖光下无处遁形的窘迫,建筑学院的年级第一,现在在给当年的校草煮关东煮。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鱼丸套餐,八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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