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咕噜……”
一声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却在这个被化学方程式填满的死寂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的响声，从那张被书卷垒砌的高墙环绕的书桌深处传来。
声音非常非常轻，像是胃肠在饥寒交迫的深夜里发出的一声卑微抗议。
沈砚辞转笔的动作骤然停顿。那枚银色的中性笔在他指间猛地刹住，硬塑料的外壳摩擦过指腹，留下短暂的涩感。
他猛地侧过脸。
目光锐利得像探照灯，精准地打在他同桌身上。
苏杏握笔的手指明显收紧了一个毫厘，笔尖在纸面上停滞了一下，留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墨点，紧接着，笔尖流畅地划过去，掩盖掉那一点细微的失误。
她维持着那个低头书写的姿势，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只有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非常短暂地、漫开了一层浅浅的、粉色的，如同晚霞初升时天边那最轻柔最短暂的绯云。
那点绯色太淡，太短促，转瞬即逝，快得像是灯光下的视觉误差。
可沈砚辞看见了。
他无比确定。
几乎是下一秒，沈砚辞的嘴角就压不住了，一个极度张扬、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的笑，瞬间点亮了他整张桀骜不驯的脸。
他就知道！
“啧……”他拖着长长的、意味深长的尾音，声音压得不高，但足以让同桌清晰地听见。
“冰块，你肚子……”他故意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混不吝的促狭。
“饿得叫了？”
______
深夜十点半的校门外，寒风格外凛冽。
学生们如同从疲惫围城中逃出的难民，缩着脖子涌出校门，汇入昏黄路灯映照下的稀疏人流。
人影幢幢，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
苏杏没有像往常一样，混入人流踏上回学校西区女生宿舍楼的路。
她背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帆布书包，拐进了校门东侧那条狭窄僻静的后巷。
巷子深处远离了主干道的喧嚣和光亮，只有一盏苟延残喘的路灯悬在老墙头，电压不稳，光线明灭不定。
寒风卷着落叶在墙角打旋儿，发出窸窣的声响，老旧的铁栏杆在风中摇晃，吱呀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垃圾酸腐味和湿冷土腥气。
她走到巷子最深处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高大垃圾桶遮掩的隐蔽缺口。
围墙很高，顶端的水泥粗糙剥落，镶嵌着几块狰狞的碎玻璃，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
苏杏脱下略显臃肿的校服棉袄，里面是一件薄薄的、洗得发硬的灰色套头卫衣。
她把棉袄叠好塞进背包底部，动作利落地将书包甩过墙头，书包轻飘飘地落在另一边的阴影里，几乎没有声响。
然后，她活动了一下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腕脚踝，目光在墙顶的碎玻璃和地面冰滑的青砖间巡梭片刻，最终选定了一个着力点。
她的动作干净、迅速，甚至带着一种经年训练的流畅。
双手在冰冷的砖面上借力一撑，身体轻盈地向上一纵，脚尖精准地踏向墙面一个微小的凹陷处。
腰腹核心绷紧发力，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又像一条矫捷的游鱼，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擦着尖锐的玻璃碎片边缘，轻盈地翻了过去。
宽大的裤管带起一阵冷风，落在墙外的水泥地上时，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落叶坠地的闷响。
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只在昏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
苏杏落地站稳，拍了拍沾了尘土的裤子，转身要弯腰去捡地上的书包。
一阵急促粗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呼……呼哧……卧槽！累死老子了！这破墙……”
沈砚辞？！！
苏杏的动作瞬间凝固，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几乎能听见神经断裂的“铮”响，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巷子口。
昏昧的光线下，沈砚辞高大的身影疾步冲了进来，他没穿校服，只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加绒连帽卫衣，拉链敞开，露出里面薄薄的灰色圆领T恤。
他跑得急，带起一阵风，鼻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喷出浓郁的白气，额发凌乱地贴着布满细汗的额角。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一路奔来，脸颊因为疾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得意洋洋的、毫不掩饰的坏笑。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圆碗，碗里热气腾腾，浓郁的、带着强烈诱惑力的食物香气。
鱼丸、海带结、软烂入味的白萝卜块、吸饱了汤汁的油豆腐……混杂着醇厚的高汤鲜味——如同突然凿开的暖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冰冷腐朽气息，霸道地扑鼻而来。
苏杏僵立在冰冷的墙角阴影里。
寒风吹拂着她额前散落下来的柔软碎发，露出整张脸，那张在学校里习惯了沉默、冷淡、拒人千里的脸上，此刻像一张被骤然撕裂的完美假面。
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写满了震惊、尴尬和被撞破秘密的狼狈，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冰层碎裂，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慌乱失措。
沈砚辞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他看着她僵在原地、脸上那副震惊到失语的罕见表情，满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灿烂，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下，白牙甚至闪了一下，像个刚完成一场漂亮恶作剧的顽劣孩童。
他扬了扬手里那碗还在腾腾冒着勾人香气和氤氲热气的关东煮，热气模糊了他狡黠的眉眼：“翻墙出来的就为在这儿吹冷风？”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一步步朝她逼近，浓郁的香气也带着热度随着他一同压了过来。
“喂，冰块，”他站定在她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呼吸。
“饿不饿？”
他低下头，滚烫的气息几乎喷在苏杏冻得失去血色的脸颊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首白到几乎冒犯的混不吝：
“叫声哥，我请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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