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医务室死寂得只剩下他粗重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日光灯的嗡鸣。
老孙拿着镊子和纱布，目瞪口呆。
周明叙拿着药瓶，站在那里，脸上温和的表情彻底消失，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在沈砚辞和苏杏之间来回了一下。
苏杏就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被沈砚辞那双狂怒如同困兽般的赤红眼睛死死瞪着。
他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湿透的黑发往下滴落，后背大片的紫黑淤青和擦伤在灯光下狰狞刺眼。
两人之间隔着惨白的灯光和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
入夜的街道寒冷而空旷。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深冬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将路边光秃秃的梧桐树投下张牙舞爪的诡异影子，风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和废纸屑，打着旋儿。
沈砚辞独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后背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火辣辣的青紫和，右肩下的闷痛更是如同有人拿着钝器在不停地凿。
他走得又急又快，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野兽，试图用速度甩脱身后的耻辱和那……几乎灼伤他背脊的目光。
该死的医务室！该死的周明叙！讨厌的苏杏！
她那句清晰刻骨的“不是全世界都欠你的！”和那双燃着清晰火焰、带着明晃晃指责的眼睛，如同最恶毒的符咒，一遍遍在他脑子里回旋，烧得他理智全无。
操！多管闲事？！他需要她可怜？需要她站在那个什么狗屁“小周”那边来指责他？！
他猛地停下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太痛了，右肩膀下方那片淤肿的肌肉牵制着他的手臂，连抬起来都困难。
他用左手死死按住隐隐作痛的肩胛骨，试图平复急促的呼吸，动作间，后背被汗水浸透的T恤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痒，像是在往伤口上撒盐。
他烦躁地偏过头，想避开那无形的针刺感，视线却不经意地扫过身后空荡荡的马路。
昏黄的街灯下，那路中间斑马线的尽头，一个纤瘦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沈砚辞猛地僵住。
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回心脏，那影子，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包裹着清瘦的身体，乌黑的长发被寒风吹得有些凌乱地拂在脸颊边，脚步很轻，跟在他身后约莫二三十米的距离，安静得像一道影子，也固执得像一块无法甩脱的顽石。
是苏杏。
她竟然一首跟着他，从他像个丧家之犬一样冲出医务室开始？
为什么？！
一股更烈、更猛的邪火混合着说不清的难堪和……一丝极其微弱又瞬间被他掐灭的诡异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天灵盖。
刚刚在医务室里被当众指责的委屈感再次排山倒海般涌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同情他？监督他？还是觉得他没风度到极点要看着他安全到家？！
羞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沈砚辞倏然转过身，动作剧烈地牵动了身后的伤，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左手死死抠住了旁边冰凉的树干。
但他顾不上痛，那双盛满了暴怒和受伤的瞳孔，如同暗夜里择人而噬的野兽，瞬间攫住了十几米开外的那个身影。
“苏杏！”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裂而颤抖，裹挟着滔天的怒气和深冬的寒气，“我说了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空旷的街道将他的咆哮无限放大，惊起路边几只栖息在光秃枝桠上的寒鸦。
远处偶有晚归汽车驶过，车灯扫过瞬间，映亮了他那张因为剧痛和狂怒而扭曲泛白的脸。
苏杏显然被他突然的转身和失控的咆哮惊住了，脚步猛地顿住，停在斑马线尽头惨白的安全岛上。
昏黄的光线笼罩着她，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她单薄的校服外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清瘦的轮廓。
凌乱的长发被风卷起，遮住了她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她没有立刻退后，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承受着他如同实质的愤怒，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寒夜的冷风里。
这沉默的对抗更加剧了沈砚辞的愤怒，她还在看，还在用那种该死的、洞悉一切的、冰冷却能刺痛人心的眼神看着他。
“滚回去找你的小周啊！”
沈砚辞喉咙火烧火燎，背上的疼痛混合着心底翻搅的灼热岩浆，让他口不择言，声音刻薄到极点。
“老子不需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可怜，更不需要你装模作样地跟在后面当尾巴，觉得我脾气坏，那你离远点！没人求着你跟着！”
恶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铅块，狠狠砸在两人之间那片冰冻的空气上，风呼啸着穿过空荡的街道。
苏杏站在惨白的安全岛灯光下，身体似乎因为他过于狠戾的语言而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那宽大的校服袖子下的手，好像……用力地攥紧了。
几秒钟的静默，如同漫长的窒息。
然后，她微微抬起头，目光穿透凌乱的发丝，穿越昏黄冰冷的夜风，首首地落在沈砚辞那张写满愤怒、狼狈和痛苦的脸上。
那眼神……似乎不像是在指责，也没有被斥退后的委屈或难堪。
更像是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平静的受伤。
沈砚辞心头猛地一跳，那眼神比刚才在医务室里那带着怒火的指责更让他胸口发堵，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伤害到她的事情一样……
紧接着。
苏杏动了。
她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被他刻薄的言语刺伤后愤然离开。
她抬起了脚。
一步，踏出了安全岛那个象征着安全的界限。
寒风卷起了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露出光洁但此刻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额头。
没有后退，反而，朝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沈砚辞。”
她看着他，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慎重斟酌，却裹着一层薄冰。
“你有没有想过……”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昏黄路灯的光线落在她微微开合的唇瓣上，显得有些干涩。
“……你对着周医生吼的那些话，除了让人难堪以外……”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冷泉，倒映着他僵立树下的身影。
“……也丢尽了你沈砚辞自己的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砚辞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捅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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