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港城，空气里浮动着闷热的湿气。温润宁背着她的相机，一路颠簸到大屿山。她不是来观光，是为自己的新纪录片《檐角铃铎》拍摄宝莲禅寺的晨钟暮鼓和僧人洒扫庭除的日常。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古刹的轮廓在氤氲中显得格外庄重。温润宁调整着镜头，捕捉一位年长僧人用长柄竹扫帚清扫落叶的动作。竹枝划过石板地面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清晨异常清晰。她专注于取景框，首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黎太太？”
温润宁诧异地抬头。眼前是一位穿着灰色僧衣的工作人员，面容慈和，眼神里却带着笃定的熟悉感。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
“您…认识我？”她放下相机，眼睛里满是疑惑。
“去年九月，地震那次，”工作人员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新闻里见过您受伤被救出的画面，还有您舍身救人的报道，很打动人。您身体好些了吗？”他指了指她曾经受伤、如今己看不出异样的小腿位置。
温润宁恍然，心头一暖，也连忙回礼：“谢谢关心，好多了。”她以为对方只是通过新闻记住了她。
工作人员却笑了笑，目光投向大雄宝殿前巨大的青铜香炉，炉中青烟袅袅，融入山间的雾气。“黎先生每次来，都会在那边站很久。”
温润宁一愣：“黎先生？”
“黎衍洲先生。”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平静，“从去年十月开始，他来过很多次。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大概就在您出事后的那段日子。”他顿了顿，看着温润宁眼中迅速积聚的惊愕，“他不让我们打扰。每次来，都是在观音殿里，点一盏长明灯，捐一笔修缮款，然后就在那香炉前站着，一站就是好久，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香炉里的烟。”
黎衍洲？为她祈福？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时候？去年十月……正是她身心俱疲，又因地震旧伤未愈而倍感脆弱的时刻。她记得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替她挡掉麻烦，安排最好的理疗师，却从没提过……来过这里。
“他……”温润宁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相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他说什么了吗？”
工作人员轻轻摇头：“黎先生话很少。只有一次，他捐了一笔数额很大的修缮款时，住持向他道谢。他说……”工作人员回忆着，“‘只求太太您平安顺遂，无病无灾就好。’” 山风掠过檐角的风铃，发出清越空灵的“叮铃”声，混合着远处隐约的诵经声，像一层无形的纱，轻轻罩住了呆立的温润宁。她喉咙发堵，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工作人员微微欠身，悄然离开，留下她独自站在古刹的晨光里，心绪翻涌。
半山别墅的夜，比山下更早地安静下来。温润宁蜷在客厅宽大的沙发里，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晚间新闻，光影在她的侧脸上明明灭灭。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响起，黎衍洲回来了，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气息。
他脱下剪裁精良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背上，扯松了领带。一眼就看见沙发上缩成一小团的温润宁，眼神放空，不像平常那样抱着笔记本剪片子或者看书。
“还没睡？”他走过去，声音自然地放柔，带着工作后的淡淡疲惫，在她身边坐下，沙发微微陷下去一块。
温润宁没说话，只是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忽然转过身，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还带着室外凉意的衬衫前襟。黎衍洲的身体顿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很少见到她这样主动寻求拥抱。他宽厚的手掌自然地落在她单薄的背上，隔着柔软的居家服布料，轻轻拍抚着。
“怎么了？”他低头，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沉地响在她耳边，“今天拍得不顺利？”他想起下午助理汇报的，说太太去了大屿山。
温润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发丝蹭着他的衬衫，带来细微的痒意。
“我今天…去了宝莲禅寺。”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
黎衍洲拍抚她后背的手，微微一顿。只一下，便恢复如常，力道依旧温和。“嗯。拍到了想要的素材吗？”
温润宁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那里的工作人员……认出我了。他说，你去过很多次。”
黎衍洲的眸光在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里沉静如水，没有否认。他抬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蹭过她微凉的脸颊。“嗯。”
“为什么？”温润宁追问，声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为什么从来没说过？”
黎衍洲沉默了片刻。他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让她更贴近自己温暖的胸膛。
“你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站在外面……那种感觉，不好受。” 他微微抿紧了唇线，“医院走廊里全是人，哭的，喊的，慌的……医生护士跑得脚不沾地。钱？人脉？在那一刻，都失去了分量。当灾难病痛来临的时候，只能接着，不能幸免。”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无力感，很陌生，也很…可怕。害怕你出不来，又害怕你出来后不能恢复原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温润宁脸上，眼神复杂，“以前总觉得，凡事总有办法掌控。那天之后才明白，有些事，人力终究有限。”他温热的手指拂开她额前的碎发，“点灯祈福，捐资修缮……听起来或许不像是我会做的事？”他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但那时候，除了这些……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是想……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求一份心安，求一份保佑，只希望你能平安。”
温润宁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发疼。
她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温度传递过去，驱散他回忆里残留的冰冷寒意。黎衍洲感受到她的回应，紧绷的下颌线条缓缓放松下来。他低下头，温热的吻带着安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轻轻落在她的发顶，然后是光洁的额头。
温润宁仰起脸，清冷的眼眸里映着窗外的月光和他的影子，水光潋滟。西目相对，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流淌、缠绕。黎衍洲深邃的眼眸锁着她，那里面翻涌的暗流像是要将她吸进去。他缓缓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脸颊，最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覆上了她微凉的唇。
她生涩地、试探性地回应了一下。就是这一下微小的回应，像是点燃了引信。黎衍洲环在她腰后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吻骤然加深，变得炽热而缠绵，窗外的虫鸣似乎都远去了，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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