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地面泛着晨光，江湖仲裁所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甄英俊踩着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跨进来时，正撞见铁面判官抱着茶盏站在堂中，茶盏里的碧螺春飘着热气，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处凝成白雾。
"你倒来得早。"铁面判官把茶盏往桌上一墩，青瓷与檀木相碰发出清响，"昨日演武场那番话还余温未散，今日就要开退隐会？"他腰间的虎头铜佩随着动作晃了晃，这是武林盟执法堂的信物，从前悬在他腰间能止小儿夜啼，此刻倒像在替主人着急。
甄英俊扯了扯袖口，露出里面绣着咸鱼的衬里——这是他新做的行头，"我这人懒，当不了大侠。"他走到主位坐下，指节叩了叩桌案，"再说了，仲裁所的规矩都立起来了，你们这些老江湖比我会讲理。"
堂外忽然传来银铃轻响。
青莲剑主提着玄铁剑跨进门，剑穗上的银铃还沾着晨露，"昨说'种下种子'，今日就要当甩手掌柜？"他剑尖点地，在青砖上划出半道白痕，"那马匪的儿子还在等先生开蒙，你当真不管？"
甄英俊抬头看他。
青莲剑主的眉峰还带着未褪的霜色，像他从前在雪地里斩马匪时那样。
可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血光，倒像浸了两盏温酒。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江南，自己蹲在田埂上讹那乡绅的银子，青莲剑主提着带血的剑站在旁边，说"你这碰瓷倒比我的剑有用"。
"种子要自己长。"甄英俊从怀里摸出叠文书，推到桌中央，"我把这半年整理的判例都誊了，每月初一十五让百晓生贴在城门口。
往后有人闹纠纷，先翻本子，翻不明白再找仲裁所——比我天天盯着管用。"
"好个甩手掌柜！"百晓生的声音从屏风后钻出来，他举着沾墨的笔冲进来，纸页在手里哗啦响，"我刚记完'碰瓷侠登坛'，这就要写'大侠归田'？"他的青衫前襟蹭了块墨渍，像朵开败的莲花，"不过你这退隐倒比当大侠热闹——阿福今早搬了三块新木牌去客栈，我瞧着那字儿，什么'碰瓷住宿险'，当真是......"
"百晓生！"甄英俊笑着打断他，眼角瞥见角落的阴影动了动。
阿福正缩在八仙桌旁，粗布围裙系得歪歪扭扭，见他望过来，慌忙低头搓手，指节都泛了红。
这小子从前在魔教洗衣房当杂役，手被皂角泡得总在蜕皮，如今跟着自己学管账，倒养出了些书生气。
"咳。"甄英俊清了清嗓子，把视线从阿福身上收回来，"今日叫大家来，就为说件事——"他伸手按住桌案，掌心能摸到木头的纹路，"从今往后，我只管收租，不管江湖事。"
堂中静了片刻。
铁面判官的茶盏"当啷"掉在桌上，溅出几滴茶水；青莲剑主的剑尖在青砖上又划深半寸；百晓生的笔"啪"地摔在纸页上，墨点晕开个小太阳。
阿福则猛地抬起头，眼底亮得惊人，又慌忙垂下，手指绞着围裙角。
"你当真要退？"铁面判官的声音哑了些，像被人抽走了底气。
甄英俊点头，指腹蹭过腰间的墨玉令牌——这是武林盟刚发的"仲裁顾问"，此刻摸起来倒不如从前装咸鱼的布袋子亲切，"我这人懒，早起怕露水，晚睡怕蚊子，当大侠得风里来雨里去，哪有收租舒服？"他忽然笑起来，"再说了，我师父说过，江湖最缺的是捆乱刀的绳子。
如今绳子有了，我这搓绳子的人，总该找棵树歇着。"
青莲剑主忽然收了剑。
玄铁剑入鞘的轻响里，他说："那你之前做的一切，岂非白费？"
"不是白费。"甄英俊望着窗外飘起的炊烟，想起上个月在扬州，有个卖炊饼的老汉举着他写的《民间纠纷调解十条》，追着讹诈他的地痞喊"你看第三条！"，"是种下了一颗种子。
以后有人想讲理，就知道该找谁了——不是找我，是找规矩。"
他站起身时，衣摆扫过桌角，碰倒了百晓生的墨砚。
深黑的墨汁顺着桌沿淌下来，在青砖上蜿蜒成河。
阿福突然从角落冲过来，抄起抹布就擦，动作急得差点撞翻椅子。
甄英俊望着他泛红的耳尖，想起第一次见这小子时，他缩在洗衣房的阴沟里，浑身都是洗不掉的血渍——那是魔教弟子的衣服，他说自己只是负责洗，没杀过人。
"阿福。"甄英俊轻声喊。
阿福的手顿住，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少爷？"
"走了。"甄英俊拍了拍他肩膀，"该去看新招牌了。"
仲裁所的木门在身后关上时，百晓生的嚷嚷声透过门缝钻出来："我得赶紧写稿！
标题就叫《碰瓷王转型当老板？
江湖从此多一业》！"铁面判官的笑声混在里面，还有青莲剑主清浅的"嗤"声——不知是笑他，还是笑这江湖。
"咸鱼客栈"的朱漆门楼下，新挂的"碰瓷客栈·分部"木牌还带着漆香。
阿福踮脚擦木牌上的浮灰，抹布在"分部"两个字上多抹了两下，"少爷，这牌子比之前的好看。"
"那是。"甄英俊摸着下巴，"我找了城最巧的木匠，雕了九条咸鱼绕着招牌——寓意'九鱼聚财'。"他转身指了指门侧的告示板，"看见没？
'碰瓷住宿险'，住客要是在客栈附近被骚扰，咱们负责全额索赔。"他压低声音，"其实就是让护院跟着，真出了事就按之前的碰瓷套路来——不过得说得好听点。"
阿福的眼睛越瞪越大，突然用力点头："我懂！
就像上个月帮张婶讹那偷鸡贼，咱们先让王二装被撞，再......"
"嘘——"甄英俊笑着捂住他的嘴，"这是商业机密。"
暮色漫上来时，两人蹲在客栈后院数地契。
甄英俊把一叠叠泛黄的纸页摊在石桌上，月光落在"永业田契""临街宅契"几个字上，像撒了把碎银。
阿福捧着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少爷，咱们己经收了十二条街的铺子，城西的破瓦巷也谈下来了——那户人家急着用钱，咱们只花了市价七成。"
"好。"甄英俊摸出块芝麻糖丢进嘴里，甜得眯起眼，"往后咱们要做的不是武林高手，是最会赚钱的咸鱼。"他指了指地契最上面那张，"等把破瓦巷翻修了，开间'咸鱼武馆'，教那些想混江湖的小年轻《躺赢心经》——比舞刀弄枪实在。"
阿福的算盘"当啷"掉在桌上，"少爷，我......我愿为您守店一辈子！"他的声音发颤，像要哭出来，"要是没有您，我现在还在洗衣房洗血衣......"
"傻小子。"甄英俊揉乱他的头发，抬头望见屋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夜深了，客栈的灯笼次第熄灭。
甄英俊坐在柜台后，借着月光翻账本，突然听见"啪"的一声。
他抬头，看见门环上挂着个牛皮纸包，在夜风里晃荡。
展开纸包，八个墨字力透纸背："你敢背叛江湖？"
甄英俊盯着那字看了会儿，突然笑出声。
他敲了敲自己额头，系统的淡蓝光字浮出来："契约识别模式启动。"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
他起身推开窗，月光落进院子里，照见墙根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个人，又像是棵被风吹歪的树。
甄英俊眯起眼，伸手摸了摸腰间的墨玉令牌。
牌面温温的，像揣了块活物。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他轻声说，把匿名信折成小块，塞进袖袋里。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绣着的咸鱼。
墙角的影子动了动，隐进更深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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