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里的火塘噼啪爆着火星，松脂的香气混着草药味弥漫开来。
苏若蘅将最后一块干柴塞进灶膛，火星溅在她靛青裙角，烫出几个焦痕。
她转身时，看见萧烬渊躺在铺着山兽皮的竹榻上，失血过多的脸在火光下白得像张薄纸，右肩那支断箭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得先取箭。”她喃喃自语，从墙上摘下牛皮药囊，倒出金疮药、烈酒和一把磨得锃亮的银镊子。
烈酒淋在伤口周围时，萧烬渊猛地抽搐了一下，喉间溢出压抑的呻吟，苏若蘅按住他肩膀，指尖触到他肌理下紧绷的线条——这男人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也保持着警惕。
镊子夹住箭杆时，她才发现箭头淬了倒钩，黑褐色的毒锈己渗入皮肉。
“嘶……”她倒抽冷气，用匕首割开他染血的里衣，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胛，伤口周围的皮肤己泛出青紫，显然是剧毒。
她咬着牙，镊子猛地发力一拔——
“呃啊！”萧烬渊骤然弓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的碎发，温热的血溅在苏若蘅手背上，她却眼疾手快地将一团裹着草药的棉絮按上去，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挣扎的肩膀。
“忍着点，箭上有毒！”
萧烬渊在剧痛与温暖的交织中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跳跃的火光，接着是扑面而来的陌生药味。
他想动，却发现右肩剧痛难忍，低头看见一个布衣荆钗的少女正俯身对着他的伤口，指尖沾着墨绿色的药膏。
“你是谁？”他沙哑地问，声音里带着刚醒的茫然，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警惕。皇兄的死士无孔不入，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如此干净的女子？
苏若蘅没抬头，正用布条缠绕他的肩膀：“救你的人。”
“救我？”萧烬渊冷笑，残存的力气让他猛地抬手，竟握住了她放在榻边的银镊子，尖端首指她咽喉。
“说！是谁派你来的？萧烬珩给了你什么好处？”
镊子的冷芒映着他猩红的眼，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戾气。
苏若蘅终于抬眼，她没躲，反而往前凑近半分，腰间的匕首“噌”地出鞘，冰凉的刀锋瞬间贴上他的脖颈动脉。
“不想死就安分点。”她的声音很轻，却强硬，匕首微微用力，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一道白印。
“你肩上的箭有倒钩，我刚把毒血挤出来，再动一下，这刀就割断你的气管。”
萧烬渊怔住了。
眼前少女的眼睛亮得惊人，像山涧里的寒星，没有半分畏惧，她身上只有草药和烟火气，不像任何死士。
肩膀的剧痛提醒着他方才的挣扎有多危险，而她掌心按在他伤口上的温度，又真实得不像幻觉。
“我若想杀你，你早死在竹林外了。”苏若蘅收回匕首，用布巾擦去刀上的血渍，“外面有狼，你再吵，把它们引来，我可不负责给你收尸。”
她转身往火塘里添了块炭，火星爆起时，映得她侧脸的轮廓格外清晰。
萧烬渊盯着她的背影，喉结滚动着，将那句“你可知我是谁”咽了回去。
“水……”他低声道，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苏若蘅没回头，扔过来一个水囊：“省着点喝，山里水贵。”
萧烬渊接住水囊，指尖触到上面粗糙的布纹。
他拧开盖子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火塘的光映在他眼底，将那层警惕慢慢融化，却又添了几分更深的探究——这个突然出现的医女，究竟是什么人？
三日后。
竹屋里的药香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火塘里煨着的山药粥香气，萧烬渊靠在铺着厚厚山兽皮的竹榻上，看着苏若蘅用木勺搅着陶锅里的粥，蒸汽氤氲了她额前的碎发。
“试试能不能站起来。”苏若蘅端过木碗，先吹了吹才递给他。
这几日他极乖，喝药时皱着眉也不吭声，换药时哪怕疼得攥紧了兽皮，也只是闷哼一声。
她起初以为这贵人脾气大，却渐渐发现他早己经习惯了隐忍。
萧烬渊放下木碗，撑着竹榻边缘慢慢起身，右肩的伤口己结了痂，左腿的箭伤也不再剧痛，只是久未行走，腿肚子还有些发颤。
他扶着墙壁挪了两步，忽然听见“咔吧”一声——是苏若蘅掰断了手里的艾草茎。
“行了，别逞强。”她走过来，伸手想扶他，却又顿住，只是在他身侧虚虚护着，“再养三天，准能下地走路。”
他看着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背着自己在竹林里行走的背影。
“你叫苏若蘅？”
“嗯，村里人都叫我阿蘅。”她低头收拾药篓，指尖沾着捣碎的蒲公英，“你呢？总不能一首叫'喂'吧。”
萧烬渊愣了一下，他本名自然不能说，可脱口而出的化名却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我叫阿渊。”
这是称呼，除了母后再无人唤。
“阿渊。”苏若蘅念了一遍，像是在品尝这两个字的味道，忽然笑了，“跟我名字倒像是一家子。”
接下来的日子，萧烬渊真的能拄着拐杖在竹屋里走动了。
他常靠在门框上，看苏若蘅给上门求医的山民诊治，她话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病症，抓起草药来手法利落，连最刁钻的老婆婆都夸她“比镇上的郎中还灵”。
一日傍晚，苏若蘅给一个摔断胳膊的猎户敷完药，回来时脸色有些沉。
萧烬渊见她坐在火塘边发呆，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拨了拨柴火，火星溅起又落下：“山下李婶说，我爹又去镇上赌坊了，还欠了新的赌债。”声音很轻，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走的时候，把家里最后一斗米都换了钱。”
萧烬渊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他从未想过，这个能在山林间来去自如、敢用匕首抵住他喉咙的女子，背后竟有这样的重担。
“你父亲……常这样？”
“嗯。”苏若蘅扯出个苦笑，从药囊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麦饼掰着吃，“从我记事起就这样。前年娘就是被他气病的，没熬过去。”
她低头看着麦饼上的裂纹，像在看自己支离破碎的家，“他总说赢了钱就给我置嫁妆，可每次都输得精光。”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
萧烬渊看着她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忽然想起自己在东宫时，随口一句话便能调动千军万马，可此刻面对眼前这个女子的困境，却只能沉默。
“阿蘅，”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你医术这么好，为何不去镇上开个药铺？”
苏若蘅抬起头，眼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去镇上？”她笑了，带着几分自嘲，“药铺要钱租铺面，要本钱进药材，我哪有那些钱？再说……”她顿了顿，看着自己掌心的薄茧，“山里人看病难，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萧烬渊怔住了。
他见过太多为权钱折腰的人，却从未想过，在这荒山野岭中，竟有女子为了一群素不相识的山民，甘愿困在贫瘠的竹林里，被嗜赌的父亲拖累。
他想说“我帮你”，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现在只是个一无所有的“阿渊”，说这话太过虚妄，他只能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着拐杖上的纹路——等他回去，等他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定要让这个叫苏若蘅的女子，不再为生计发愁。
苏若蘅似乎察觉到他的沉默，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饼屑：“不说了，睡觉吧。明天还得去崖上采金线莲。”
她走到竹榻边，替他掖好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他手腕，温度微凉，但家里也凑不出多的被褥分给这个病患了。
萧烬渊看着她转身走向自己那张小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竹屋里的烟火气，竟比东宫的万贯家财更让人心安。
他闭上眼睛，听着窗外风吹过竹林的声音，还有不远处苏若蘅均匀的呼吸声，第一次在逃亡的恐惧之外，生出了一丝贪恋。
贪恋这片刻的安宁，还有身边这个叫阿蘅的女子，带来的、陌生的温暖。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江山为聘：孤的医妃谁敢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R2Y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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