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蘅垂首立于御座下首，指尖轻搭在萧烬渊伸出的腕脉上，素白的衣袖随着指尖的微颤轻轻晃动。
她屏息凝神，目光落在太子腕间青紫色的血管上，周遭的寂静仿佛能听见殿角铜钟摆曳的微响。
“如何？”御座上的皇帝呷了口茶，目光从奏章上抬起，落在苏若蘅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苏若蘅收回手，屈身行礼，“启禀陛下，太子殿下脉象沉稳有力，气血充盈，五脏六腑调和顺畅，并无任何隐疾沉疴。”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依奴婢所见，殿下龙体强健，实乃国之福泽。”
皇帝闻言，搁下茶盏，杯底与案几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看向立于苏若蘅身侧的萧烬渊，后者一身玄色蟒袍，墨发束于玉冠之下，面容俊朗却透着几分疏冷。
皇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哦？身体强健无隐疾……那便是你不满父皇给你选的妃嫔了？”
萧烬渊长睫微敛，拱手道：“父皇误会了。”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沉稳，“儿臣并非不满，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打断他，“难道要让太子妃的凤冠空悬着不成？朕看渊儿的妃个个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哪一个配不上你？”
萧烬渊抬眸，眼中并无半分波澜，只定定望着御座上的父亲：“儿臣心中只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于后宅之事，实在无心顾及。”他语气平静，“望父皇体谅。”
皇帝看着眼前垂手而立的萧烬渊，方才拍案的余响还在殿角回荡，他忽然怒极反笑，手指几乎要戳到儿子鼻尖：“好，好一个只系江山社稷！”
他猛地转过御座：“你且说说——三皇子沉溺犬马，夜夜笙歌，朕操心他荒疏朝政；大皇子宠妾灭妻，闹得后院不宁，朕操心他内帷失序；就连最不成器的老七，也知道往府里填美妾，叫朕头疼他不知节制！”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可到了你这儿呢？”他回头时，眼中竟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焦躁，“别的皇儿让朕操心沉迷酒色，你倒好，叫朕反过来操心你的床榻之事！”
案上的茶盏早己凉透，皇帝抓起盏盖重重一磕，碎茶叶末溅在明黄桌布上：“满朝文武看着，宗室亲贵看着，太子大婚无嗣，你想让天下人大婚议论？说我大胤皇室后继无人，还是说……”他话未说完，却己气得胸口起伏，“说你萧烬渊心中另有所念，不愿与正妃圆房？！”
萧烬渊始终垂眸听着，终是只低声道：“儿臣……”
“不必再说了！”皇帝猛地挥手，袖摆扫过砚台，墨汁溅出几点黑星，“钦天监算的下月初六，良辰吉时。朕己命礼部将合卺酒、洞房礼都备得十足十——”他盯着儿子紧抿的唇线，一字一顿道，“渊儿，你便是忍，也得给朕在那龙床上与嫔妃圆房！”
苏若蘅垂首立于阴影里，她能看见太子殿下搁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终是在长久的沉默后，缓缓屈身，再次回答道，“……儿臣，遵旨。”
皇帝的谋划终究落进了红烛高烧的东宫。
当萧烬渊被内侍“请”入铺满红枣花生的喜房时，雕花木门在身后落闩的声响，竟比寻常更沉三分。
他惯于清冷的居所被浓烈的龙涎香与喜庆的红绸裹得密不透风，案上合卺酒尚温，却在他瞥见床榻边立着的人影时，化作喉间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嗤。
吏部侍郎之女林婉兮，着一身藕荷色寝衣，外披绯红纱罗褙子，发间只余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垂落的珠串随她屈膝行礼的动作轻颤，映着烛火晃出细碎流光。
她比选秀时更添了几分柔媚，眼帘微垂时，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羞怯，却在抬眸望他时，眼底掠过一丝按捺不住的光亮——那是得了秘令的笃定。
萧烬渊尚未开口，忽觉一股异样的热流自丹田翻涌而上。
他常年习武，内力深厚，寻常汤药绝难近身，可这股热意却如跗骨之蛆，顺着经脉迅速蔓延，他猛地攥紧拳，指节蹭过腰间玉带扣，触到那冰凉之物才勉强凝神，目光如电射向立在屏风后的两个宫嬷——其中一人手中捧着的银托盘上，除了醒酒汤，还搁着一只极小巧的描金瓷瓶，瓶口似有淡粉色粉末残留。
“是合欢散……”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父皇为了让他圆房，竟真的用了这等市井手段！
他想起白日里皇帝在御书房最后那句“莫要逼朕行那不得己之事”，原以为只是威吓，却不想竟是算准了他的犟脾气，早早备下了这断章。
“殿下，夜深了……”林婉兮的声音柔得像水，款步走近时，袖中散出的暖香与殿中熏香混在一起，更添了几分催情的意味。
她学自宫中老嬷嬷的闺中秘术在此刻派上了用场，指尖看似无意地拂过萧烬渊攥紧的拳，又若有似无地擦过他腰间玉带，语气温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引导，“嬷嬷说，合卺酒……该饮了。”
她抬手去拿案上的酒盏，皓腕微抬时，寝衣袖管滑落半寸，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小臂。烛光下，她眼波流转，朱唇轻启，竟将其中一盏酒先送到自己唇边，浅啜一口，然后踮起脚尖，用唇瓣轻轻碰向萧烬渊的嘴角，酒液混着她口中的甜香，顺着他下颌线条滑落。
这等首白的勾引，便是寻常男子也难招架，更何况萧烬渊体内的药性正催得他气血翻涌，理智渐渐被灼热的欲望蚕食。
他能感觉到林婉兮的指尖正试探着解开他胸前的盘扣，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间，带着刻意学来的、能挑动男子情弦的细碎痒意。
他一生要强，自诩能抗住万钧压力，却从未想过，在传宗接代这件事上，会被亲生父亲用如此不堪的方式逼到绝境。
药性与理智在体内激烈交锋，萧烬渊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己是一片被火光映得迷离的暗涌。
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看着这满室刺目的红，终是在又一波热流席卷全身时，抬手扣住了林婉兮的腰肢——那力道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狠戾，也带着对皇权无上威压的最后一丝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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