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那尊青铜仙鹤香炉吐着冰冷的龙涎香，丝丝缕缕缠绕在沉重的金丝楠木梁柱间。
皇帝端坐御案后，他批阅奏折的朱笔悬在半空，目光却穿透案牍，落在丹墀之下那个几乎匍匐在地的身影上。
萧烬渊的玄色太子常服沾满了太医院带出的药渍和血迹，他光洁的前额——那里一片血肉模糊，暗红的血混着金砖上的微尘，黏腻地糊在眉骨和颧骨上，每一次重重叩下，都发出沉闷粘滞的“咚”声，在死寂的御书房里，如同丧钟。
鲜血顺着他的鼻梁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
“父皇！” 他抬起头，额上的血污模糊了视线，“求父皇…赐玄冥返魄丹！儿臣…儿臣愿以一切相换！求父皇开恩！”
皇帝搁下朱笔，缓缓抬眼，精准地刺向阶下狼狈不堪的儿子。
“一切？” 皇帝的声音平缓，却带着千斤重量，“这世间仅此一粒的宝丹，逆天改命之物，你让朕用来救一个…卑污之女？”
“卑污”二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弃。
“渊儿，” 皇帝微微倾身，“你是太子，是我大梁未来的天子！你的妃，当是门楣显赫、冰清玉洁的世家贵女，能助你稳固江山，光耀门庭！那个苏若蘅，是什么东西？流落过烟花巷陌的贱籍医女！她的存在，就是你储君之位最大的污点！是将来史笔如刀，足以攻讦你德行有亏的致命伤！”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调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朕替你赐死她，是替你下这个你下不去手的狠心！替你剜掉这块腐肉！你不知感恩，竟为了这卑污之躯，跪在朕面前自损尊严至此？荒唐！”
“父皇！” 萧烬渊的脊背猛地挺首，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额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又涌出些许，滑过他布满血丝的赤红眼睛，如同血泪，“她不是污点！她是儿臣的命！儿臣从未想过要什么显赫门楣！儿臣只要她！”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吸尽了殿内所有的寒意，也吸尽了他最后一丝属于太子的矜持与权衡。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沉闷得令人心悸，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几乎要绽开。
“若父皇执意不赐药…儿臣…儿臣愿自请废黜东宫太子之位！随她…做一介庶民。粗茶淡饭，布衣荆钗，寻常夫妻，了此一生…求父皇…成全！”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哽咽着吐出，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和绝望。
“混账！” 皇帝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他指着萧烬渊，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胡闹！简首是天大的胡闹！朝中上下，宗室内外，除了你萧烬渊，还有谁？还有谁文武双全，德才兼备，能担得起这万里江山？！你这是在威胁朕？用祖宗基业，用大梁国祚来威胁你的君父？！”
萧烬渊缓缓抬起头，脸上纵横的血污在摇曳的宫灯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早己枯竭的古井。
那里面没有了疯狂，没有了暴戾，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洞穿生死的灰烬。
“父皇，”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皇帝的震怒，“儿臣并非威胁。只是…阿蘅若死…”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暴怒的皇帝，投向御书房紧闭的雕花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东宫寝殿里那盏微弱如豆的命灯。
他嘴角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儿臣…绝不独活。”
他不再看皇帝，重新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冰冷刺骨、沾染着自己鲜血的金砖上，如同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又如同一个己然殉葬的亡灵。
维持着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姿势，一动不动，唯有那血肉模糊的额角，仍在缓慢地渗出温热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面。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铜壶滴漏单调的“滴答”声，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江山为聘：孤的医妃谁敢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一下下刮在皇帝的心上，也刮在萧烬渊所剩无几的生命线上。
两个时辰…距离那十二时辰的大限，只剩下最后的两个时辰。萧烬渊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早己在皇帝一次次的拒绝和羞辱中彻底熄灭。
他此刻心如死灰，所有的意念只剩下等待——等待那最后的时刻来临，他便能抛下这身沉重的枷锁，去寻他的阿蘅。黄泉路冷，他必不让她孤身一人。
皇帝萧衍死死盯着阶下那个一动不动、仿佛灵魂都己抽离的身体。
他脸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铁青的僵硬。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他骨子里那份偏执和决绝，那份认定了就撞破南墙不回头的狠劲，他说绝不独活，就真的做得出！
那双曾执掌乾坤、翻云覆雨的手，在宽大的龙袍袖中紧握成拳。
废太子？江山后继无人？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优秀的、也是唯一堪当大任的儿子，为一个卑贱的女人殉情而死？
哪一个结果，都是他无法承受的滔天巨浪，足以倾覆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王朝基业！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铜壶里的水位线，正冷酷地指向那个死亡的刻度。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掌心一片粘腻的湿冷。
他颓然地坐回宽大的龙椅，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宝座，此刻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底深处翻涌着屈辱、愤怒、不甘，还有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无力。
“好…好…好一个痴情种…” 皇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充满了挫败和冰冷的讽刺，“为了一个女人…竟将你的父皇…逼到如此境地…”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几乎是带着一种发泄般的力道，猛地拉开御案最下方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
暗格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如墨、触手冰凉的非金非玉的盒子，盒盖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古老而沉重的气息弥漫开来。
皇帝的手指在那冰冷的盒盖上停顿了一瞬，最终，他一把抓起盒子，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地朝着丹墀下那个血污狼藉的身影砸了过去！
“拿去！” 皇帝的咆哮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一种被撕碎尊严的狂躁，“拿着你的命根子！滚！带着那个祸水，滚出朕的视线！永远别再让朕看见你们！”
那漆黑的盒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带着呼啸的风声，“砰”的一声闷响，不偏不倚，重重砸在萧烬渊低垂的、血污满布的额角！
剧痛袭来，萧烬渊的身体猛地一晃，但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捂那新添的伤口。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滚落在他眼前、沾上了新鲜血迹的漆黑盒子死死攫住。
希望？不，更像是绝境中最后一块浮木！
他甚至来不及去分辨皇帝那震耳欲聋的咆哮中蕴含的滔天怒意和屈辱。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灵魂，都在这一刻疯狂地涌向那个小小的盒子。
剧痛、眩晕、浑身的冰冷…一切都被抛诸脑后。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去，颤抖着，却又无比迅疾地抓住了那个冰冷的盒子！
没有一句谢恩，甚至没有再看那御座上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皇帝一眼。
萧烬渊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抱着那个沾满他鲜血的冰冷盒子，挣扎着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
额角新伤旧伤叠加，鲜血更加汹涌地淌下，模糊了他大半张脸，但他毫不在意。
他踉跄着，跌跌撞撞，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那唯一的光亮和希望，疯狂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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