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圣旨卷轴在宣旨太监尖利而刻板的声音中展开，沉沉压在东宫死寂的空气里。
废黜储君，收回宝册金印…一条条罪状念得字字如刀，切割着殿内每一个宫人紧绷的神经。
唯有跪在最前头的萧烬渊，一身素白常服，身形挺拔如松，低垂的眼睫下，是深潭般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废了…也好。
当“暂居东宫，无旨不得擅离”这句落下时，他心中竟无半分失落，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轻松。
这重重宫阙，这滔天权势，这曾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太子冠冕，如今都成了可以暂时抛却的累赘。
正好。正好能心无旁骛，日夜守在她榻前，不必再理会那些纷至沓来的朝务，不必再虚与委蛇于各方势力，不必再因身份而与她咫尺天涯。
他所有的念想，此刻都系于内殿那张垂着素纱的床榻上。
圣旨宣毕，满殿死寂。
萧烬渊叩首谢恩，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他起身，无视身后汪德顺那混杂着惊恐与惋惜的目光，也仿佛没看见那宣旨太监复杂难言的眼神，只径首转身，脚步沉稳地走向内殿。
那扇隔绝了喧嚣与废黜旨意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
内殿的药味依旧浓烈，却似乎被窗外投入的几缕天光冲淡了些许，苏若蘅是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中醒来的。
喉间是火烧火燎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破碎般的闷痛，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看清头顶熟悉的素纱承尘。
这是…东宫？
巨大的困惑瞬间攫住了她。
记忆的碎片纷至沓来：琥珀色的毒酒，皇帝冷酷的“体面”，那穿肠蚀骨的灼烧感…她明明记得自己倒下去了，意识沉入冰冷的黑暗。
怎么…还活着？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试图看清周围。
守在榻边的太监汪德顺见她醒来，先是愕然，随即脸上堆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姑娘…可算醒了！” 汪德顺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夹杂着一种近乎邀功般的急切，“老天开眼啊！您不知道，您中毒那天，殿下他…他为了您，简首是豁出命去了！撞碎了陛下的殿门，抱着您一路冲到太医院，陛下不肯给解药，殿下就跪在御书房，头磕得金砖都染红了！陛下说那玄冥返魄丹是天下唯一的一颗，是镇库的宝贝，怎么能用在…”
汪德顺的声音陡然顿住，似乎意识到失言，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看着苏若蘅茫然又震惊的脸，那点犹豫瞬间被倾诉的欲望压过，他压低了嗓子，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颤栗：
“…怎么能用在…身份卑污之人身上…可殿下…殿下为了求那粒救命的丹，竟…竟自请废了太子之位啊！陛下震怒…可殿下说，若您死了，他也绝不独活！陛下…陛下这才…”
“废…废太子？！”
苏若蘅浑身剧震，剧烈的情绪激荡猛地冲上喉头，她“哇”地一声，一口暗红的淤血猝不及防地呛咳出来，染污了素白的寝衣前襟，泪水瞬间决堤，不是因为身体的痛楚，而是被这荒谬绝伦、足以颠覆她认知的消息冲击得肝胆俱裂。
那个高高在上、肩负江山社稷的太子萧烬渊…为了救她这个卑贱如尘的医女…自请废储？
荒谬！荒唐！这比那杯毒酒更让她感到万箭穿心！
殿门就在这时被轻轻推开。
萧烬渊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热气腾腾的漆黑汤药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在看到榻上那个半撑起身、咳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人影时，那清亮瞬间化作了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心疼。
“阿蘅！你醒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滚烫的药碗放在一旁小几上，伸手想去扶她，指尖却在看到她衣襟上那片刺目的暗红和满脸纵横的泪水时，猛地顿住，“别动！快躺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还痛？御医！快传…”
“为什么？！” 苏若蘅却猛地打断了他，她用尽全身力气挥开他欲搀扶的手，沾满血和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呕出来的血，“萧烬渊！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是太子之位！是储君！是…是…”
她剧烈地喘息着，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残留的血迹，狼狈又凄厉。
“那是你该走的路！该承担的江山！你糊涂了吗？！为了我…为了我这样一个…一个…” 她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痛苦和负罪感堵在喉咙里，化作更汹涌的泪水。
萧烬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痛苦质问的模样，看着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震惊、绝望和深深的自责，他脸上的狂喜一点点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凝固的平静。
他没有再试图去碰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她榻边的矮凳上坐下，目光沉静地迎视着她泪眼婆娑的质问。
“阿蘅，”我说过的。”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苏若蘅的心上：
“在药谷村，你为我疗伤的时候，在太医院，抱着你，听着御医说你无药可救的时候，我也在想，我宁愿和你做药谷村一对寻常夫妻，布衣粗食，采药为生，看云卷云舒，了此一生。”
他顿了顿，“若你死，我萧烬渊，绝不独活。”
他看着她骤然失声、泪水凝滞在眼眶的模样，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
“这是我的心意，从未改变，也永不改变，从药谷村，到东宫，再到黄泉碧落，只有这一条路，我选的路。”
作者“在旧居烧信的玛嘉烈”推荐阅读《江山为聘：孤的医妃谁敢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R2Y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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