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气混合着新鲜马齿苋的青草味,在临时医棚里弥漫、蒸腾。
巨大的铁锅里,浑浊的药汤翻滚着,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带着生机的暗绿色。
苏若蘅赤着脚,脚踝处裹着渗血的布条,她站在灶台旁,紧紧盯着锅中翻滚的药汁。
“火候到了,快分下去,中毒深的先喝,每人一碗,必须看着他们喝完!” 她指挥着几个临时召集的、手脚麻利的妇人。
一碗碗滚烫的、散发着奇特气味的药汤,被小心翼翼又迅速地传递到那些蜷缩在草席上、痛苦呻吟的灾民手中。
他们有的早己神志不清,被家人或同伴撬开牙关,艰难地灌下,有的抱着怀疑的态度,但看到旁人喝下后那片刻的安宁,也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咬牙饮尽。
时间,在浓烈的药气和压抑的呻吟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声低呼。
“咦…肚子…好像…没那么绞了?”
“娘…娘你好点没?你…你好像没再拉了!”
紧接着,如同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真的!真的不痛了!暖乎乎的…”
“头…头没那么昏沉了!”
“水…给我水…渴…” 一个之前因腹泻脱水、奄奄一息的汉子,竟能虚弱地发出要水的请求。
痛苦到扭曲的脸庞渐渐舒展开来,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份被毒物啃噬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剧痛,正如同退潮般缓缓褪去。
“神了!真神了!”
“是太子身边那姑娘的药!是娘娘救了咱们啊!”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娘娘是活菩萨啊!”
压抑许久的啜泣声,最终化作发自肺腑的感激涕零,无数道目光,带着最深沉的敬意,投向了那个站在灶台旁、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女。
那口被绝望和诅咒浸染的老井旁,再次排起了队伍,但这一次,不是为了争抢那索命的毒水,而是为了领取那救命的绿色汤药。
人们互相搀扶着,眼中不再是麻木和仇恨,而是对生的渴望和对那个带来希望的女子的感激。
几日后,主帐外的气氛己然不同。
虽然疮痍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死气,己被一种劫后重生的、带着烟火气的生机悄然取代。
萧烬渊的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隙。
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农,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破旧蓝布仔细包着的小包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却眼神清亮的村民。
他们探头探脑,脸上带着局促不安又无比真诚的感激。
萧烬渊正靠在榻上,苏若蘅坐在榻边的小凳上,正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布巾替他擦拭额角的虚汗。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色的、沾着泥点的旧衣,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神情专注而温柔。
“太…太子殿下…娘娘…” 老农的声音带着敬畏的颤抖,扑通一声跪在帐外冰冷的泥地上,双手高高捧起那个蓝布包裹,“小老儿…和村里的乡亲们…一点…一点心意…自家腌的咸菜…还有…还有几个攒下的鸡蛋…多谢殿下和娘娘…救命大恩!求殿下和娘娘…莫…莫嫌弃…”
他身后的村民也跟着齐刷刷跪下,额头紧贴着地面。
萧烬渊看着帐外跪着的、瘦骨嶙峋的身影,看着那个被视若珍宝捧着的、在灾前或许都微不足道的包裹,他示意苏若蘅扶他坐起。
“老人家,诸位乡亲,快请起。”
他没有让侍卫去接那包裹,目光反而落在身旁正为他擦拭汗水的苏若蘅身上,那眼神深邃而坦荡,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骄傲。
“这救命之恩,孤不敢居功。”
他微微侧身,抬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苏若蘅沾着药渍、略显粗糙的手,将她轻轻拉到身侧,并肩而立。
“是孤的夫人,阿蘅。是她,闯宫请命,千里奔赴这险地。是她,认得那歹毒无比的鸩羽之毒。是她,用你们脚下踩着的、最不起眼的马齿苋,用你们房前屋后生长的车前草、紫花地丁,配出了救命的方子。”
他握着苏若蘅的手微微用力,“这功劳,是她的。这恩情,你们该谢的,也是她——孤的夫人。”
“夫人”。
帐外的老农和村民彻底惊呆了,他们瞪大眼睛,看看那个被太子殿下紧紧牵着手、站在他身侧、一身素朴却难掩清丽气质的女子,再看看太子殿下那坦荡而深情的目光。
不是侍妾?不是通房?是…夫人?!太子亲口承认的夫人?!
“夫…夫人!多谢夫人救命大恩!” 老农的声音带着哭腔,再次重重叩首。
“多谢夫人!”
“夫人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萧烬渊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蓝布包裹上,“诸位乡亲的心意,孤与夫人心领了。但这些,是你们活下去的口粮,孤绝不能收。”
他看着他们惶恐不安、还想再劝的样子,声音放得更缓,“收回去吧。好好养身体,日子还长。孤与夫人,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时日。”
接下来的日子,萧烬渊并未因身体初愈便摆起储君的架子,他兑现了诺言,留了下来。
褪去了象征储君尊贵的玄色常服,换上了与灾民们一般无二的粗布短打。
他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混迹在清理废墟、重建家园的人群中。
在泥泞的河道旁,他再次赤着脚,和汉子们一起挥动铁锹,加固堤岸,泥浆溅满了他的裤腿和脸颊,他却毫不在意,甚至和旁边一个断了半截手指的老兵笑着交谈,动作熟练而有力。
在倒塌的房舍旧址上,他和工匠们一起搬运沉重的梁木,夯打泥墙,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衣衫,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他听着老木匠讲述如何选材、如何榫卯,听得极其认真,偶尔还会笨拙地搭把手,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他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学徒。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只能远观的“太子爷”,而是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员,成了那个会和他们一起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暮色中分享一碗粗粝杂粮粥的“阿渊兄弟”。
更令人心头发烫的是,在几处重建点初具雏形时,萧烬渊命亲卫抬出了几个沉重的木箱。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在阳光下闪耀着温润光泽的白银。
“殿下!这…这是…” 里正和几个乡老惊得话都说不利索。
萧烬渊站在众人面前,身上还沾着泥土。
“这些银子,是孤的私库所出。不多,分到各家各户,或许只够添置些锅碗瓢盆,买些种子粮种,修葺一下屋顶…”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依旧带着苦难痕迹、却己燃起希望火苗的脸庞。
“但孤想告诉诸位,水患无情,毁得了家园,毁不了人心!生活很长,只要人还在,手还在,心还在,就有希望!这些银子,不是赏赐,不是施舍,是孤借给你们的,借给你们做本钱,做活命的底气!待到来年,江南稻米满仓,鱼虾满塘之时,你们再还给孤,可好?”
人群死寂了片刻。
随即,震耳欲聋的哭喊声、感激涕零的叩谢声,响彻云霄。
“殿下——!”
“太子爷和夫人大恩大德啊!”
“我们…我们一定好好活!好好干!把日子过起来!把银子还上!”
夕阳西下,萧烬渊牵着苏若蘅的手,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眺望着下方忙碌而充满生机的人群。
炊烟袅袅升起,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
苏若蘅依偎在他身侧,想起下方那个挽着裤腿、正笨拙地帮一户人家修补篱笆的“太子殿下”,又看看身边这个眉宇间褪去了所有阴霾、只剩下平和与坚定的男人,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阿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太子爷。”
萧烬渊侧过头,对上她盈满笑意的清澈眼眸,也笑了,
“嗯。不是太子爷。只是阿蘅的夫君阿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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