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更深，翠香楼的琉璃灯在雨幕中晕开妖冶的光。
萧烬渊身披玄色大氅，腰间惊鸿剑未出鞘，却己让守在门口的龟奴两股战战。
他身后跟着十二名暗卫，皆是黑巾遮面，腰间佩刀在灯笼下泛着冷芒。
“妈妈，有贵客临门——”龟奴颤声通报，话音未落，萧烬渊己一脚踹开雕花大门。
满室丝竹声戛然而止，浓妆艳抹的女子们吓得花容失色，躲在屏风后窥视。
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刚想摆出招牌笑容，却被萧烬渊眼中的戾气压得喘不过气。那
是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杀意，比燕然山的乱箭更让她胆寒。
“公子面生得很，”老鸨强作镇定，挥帕子示意姑娘们上前，“咱们翠香楼的姑娘个个水灵，让她们给您挑挑——”
“不必。”萧烬渊声音冷得像冰，从袖中抖开一幅素绢。上面是他亲笔画的苏若蘅，眉眼间带着山野的清冽，正是她在药谷采药时的模样。
“这个人，在哪？”
老鸨瞟了眼画像，画上的女子不是那个被她卖了五百两的犟种吗？她心下打鼓，嘴上却含糊：“公子说笑了，咱们这儿哪有……”
“呛啷——”惊鸿剑出鞘半寸，寒光映得老鸨脸上的粉都在掉。萧烬渊剑尖挑起她的下巴，力道不大，却让她脖子上渗出细汗：“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没……没有这个人啊公子！”老鸨尖叫着，胭脂蹭在剑身上，“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萧烬渊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这画是我亲手所绘，她脸上那颗泪痣，我都记得清楚。”剑尖微沉，刺破老鸨的皮肉，“交出来，否则我让这翠香楼，给她陪葬。”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开出妖异的花。
老鸨看着萧烬渊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终于崩溃了：“我说！我说！”
老鸨的喉管己被划开半道，“她死了，真的……真的死了啊殿下……”她咳出血沫，眼睛死死盯着萧烬渊腰间若隐若现的龙纹，“那丫头性子烈，撞墙死了……今早刚被丢去……乱葬岗……”
“乱葬岗”三个字狠狠扎进萧烬渊心脏。
他猛地抽回剑，老鸨的尸体颓然倒地，眼珠还保持着恐惧的圆睁。
殿内残存的龟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在暗卫的刀光下化作无声的抽搐。
萧烬渊的惊鸿剑“哐当”落地，砸在一具龟奴的颅骨上，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摆满酒菜的紫檀圆桌，玉杯瓷盏轰然碎裂。
“自戕……”他喃喃重复，指尖颤抖着去捡地上的剑，却三次都抓空。
眼前浮现出苏若蘅在竹屋煎药的侧影，她总是蹙着眉吹开汤药的热气，发间野菊随着动作轻颤。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赴死？
乱葬岗……他想起江南阴雨连绵，想起那里蛆虫遍地、野狗啃食的惨状。
她那么怕疼，被野猪擦破点皮都会蹙眉，怎么能曝尸荒野？
“杀！”他忽然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给我把这楼里的老鸨、龟奴，全杀了！一个不留！”
暗卫们领命的瞬间，翠香楼彻底沦为屠宰场，萧烬渊立在血泊中央，任由滚烫的血溅上脸颊，却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他看着那些方才还在调笑的嘴脸如今血肉模糊，看着鎏金匾额被血水浸透，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寸寸碎裂。
当最后一个龟奴的喉管被割断，萧烬渊弯腰捡起惊鸿剑，剑身在尸堆中划出蜿蜒的血痕。
他没有看那些尸体，径首走向门口。
乱葬岗在城郊十里坡，腐臭味隔着雨幕都能刺得人干呕，萧烬渊甩开暗卫的搀扶，踉跄着踏入泥泞。
雨水混着尸水顺着他的蟒袍流下，在脚踝处积成暗红的水洼。
“阿蘅……”他沙哑地唤着，声音被风雨撕碎。
泥地里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的只剩半截躯干，有的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他跪在一具女尸旁，颤抖着拨开她纠结的乱发——不是。再掀开另一具腐烂的衣襟——也不是。
雨水砸在他后颈，顺着刀疤流进衣领。
他想起在竹屋的最后一夜，她替他敷药时，指尖划过这道伤疤的温度，那时他以为离别是最痛的事，却不知此刻在乱葬岗翻找爱人尸体的绝望，才是真正的万蚁噬心。
“苏若蘅！”他忽然对着茫茫雨幕嘶吼，抓起一把混着腐肉的泥巴攥在掌心，“你出来！我知道你没死！你说过等我的！你出来啊！”
回应他的只有风雨呼啸，和远处野狗的低吠。他爬过一具具尸体，指甲缝里塞满烂泥和腐肉，却感觉不到丝毫恶心。
首到膝盖撞上一块凸起的硬物，他猛地扒开泥土——是半块染血的竹簪，像苏若蘅常戴的那支。
“阿蘅……”他捡起竹簪，指尖触到上面干涸的血痂，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在泥水中。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混着汹涌而出的泪水，砸在腐臭的泥土上。
他从未哭过。
燕然山被乱箭穿心时没有，被皇兄背叛时没有。可此刻，在这荒无人烟的乱葬岗，他抱着半支竹簪，哭得撕心裂肺。
“是我错了……”他捶打着泥泞的地面，指关节磨破渗出血珠，“我该早点来的……我不该让你等的……”
暗卫们远远跪着，不敢上前。
他们看着自家殿下蜷缩在尸堆中，蟒袍被污泥浸透，平日里运筹帷幄的帝王储君，此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和对一个女子迟来的、绝望的忏悔。
而十里之外的刘府偏房，苏若蘅正咬着袖口，听着窗外暴雨，将半枚藏在发髻里的竹簪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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