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粮车上那些巨大的、印着“洛州常平”字样的麻袋时，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麻袋封口处的火漆印记…似乎有些过于“新鲜”了？而且，其中几辆粮车吃重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对？像是下面藏着别的东西？
一丝疑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李天的心里悄然荡开涟漪。太子爷的支援雷霆万钧，但这粮…来得是不是有点太“快”，太“顺”了？
太子爷的粮布如同及时雨，瞬间浇灭了清河县即将燎原的恐慌之火。官仓平价粮铺前排起的长龙挪到了洛州、云州运来的粮车前，百姓们拿着户籍，领到了实实在在、颗粒的新米，脸上的愁苦被希望取代。“自强布”虽然粗糙，但有了江南官布做对比，反而成了一种“坚韧”的象征，加上价格低廉，竟也打开了销路。
沈万三的铺子重新挂上了“平价粮铺”的牌子，这回底气十足，嗓门洪亮。他看着那些前几天还趾高气扬、如今面如土色缩在角落里的钱满仓手下粮贩，腰杆挺得笔首。
“世子爷！神了！” 沈万三屁颠屁颠跑到县衙，激动得唾沫横飞，“太子爷的粮布一到，那帮龟孙子全蔫了！咱们的‘自强布’都有人抢着要！说是给孩子做耐磨的书包！您看，这是这几日的流水账…”
李天接过账本，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反而眉头拧得更紧。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账目上“洛州常平粮”的入库记录，指尖敲了敲：“老沈，这批洛州粮，你亲自验过吗？成色如何？”
沈万三一愣：“验…验过啊？开袋抽检了几包，都是上好的粳米！粒粒！香着呢！百姓都夸！”
“粒粒？” 李天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去粮仓再看看！”
巨大的临时粮仓里，洛州运来的粮袋堆成了小山。李天走到一堆麻袋前，蹲下身，仔细查看袋口的火漆封印。那朱红色的漆印，鲜亮得刺眼，边缘甚至带着点没干透的软腻感。他伸出指甲，在漆印边缘轻轻一刮，竟然刮下了一小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朱砂！
“周墨！” 李天猛地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给我把这堆洛州粮，随机抽十袋！不，二十袋！从上到下，给我彻底扒开！看看底下是什么货色！”
“世子？” 周墨愕然，但看到李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寒光，立刻抱拳，“是！”
几个衙役拿着铁钩和撬棍上前。沈万三也意识到不对，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嗤啦！麻袋被粗暴地划开。最上面一层，确实是雪白的上等粳米。
“继续！往下掏！” 李天喝道。
衙役们将手伸进麻袋深处，用力一掏！带出来的，不再是白米，而是颜色灰暗、颗粒细小破碎、甚至夹杂着大量沙砾和霉烂谷壳的混合物！一股陈腐发霉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这…” 沈万三凑近一看，脸都白了，抓起一把“米”，里面沙子硌手，霉味冲鼻，“这哪是米！这…这是喂牲口都不配的烂谷子掺沙子啊！”
一袋，两袋，三袋…二十袋粮袋被彻底扒开。无一例外！上面薄薄一层好米作掩护，底下全是无法入口的陈腐烂谷和沙砾！数量触目惊心！
粮仓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陈腐的霉味在空气中交织。
“好！好一个洛州常平仓！好一个太子谕令！” 李天怒极反笑，一脚踹在旁边一个装满烂谷子的麻袋上，麻袋应声而倒，灰黑色的谷粒和沙子哗啦啦流了一地，“狸猫换太子？用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糊弄我？糊弄太子？糊弄清河几万张嘴？！”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这是赤裸裸的谋杀！是借着太子名头的滔天巨案！一旦这些“粮”被百姓领回去吃了，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民怨沸腾，屎盆子扣下来，他李天和太子李恒，一个都跑不了！钱满仓那些地头蛇，绝对没这么大能量和胆子动官粮！这背后，水太深了！
“世子！这…这可怎么办？” 沈万三声音都在抖，他不敢想如果这些粮真发下去了会是什么局面。
李天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极其冰冷的、算计的笑容。他弯腰，从地上那摊恶心的烂谷子里，抓起一把，又抓起一把，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
“怎么办？” 李天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充满罪恶的证据，眼神锐利如刀，“有人想玩火？好啊，老子就给他添把柴，把这把火烧得更旺点！烧死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粮仓，目标明确——首奔那个总是阴魂不散、拿着小本本在县衙各处溜达的监察御史郑怀仁！
郑怀仁正躲在县衙抄手游廊的柱子后面，探着脑袋往粮仓方向张望，小本本摊在手里，笔尖蘸着墨，显然是在寻找新的“素材”。看到李天一脸煞气、手里还捏着个可疑油纸包大步走来，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溜。
“郑御史！留步！” 李天一声断喝，如同惊雷。
郑怀仁脚步一僵，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世…世子？何事如此…急切？”
李天几步走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将那个油纸包“啪”地一声拍在郑怀仁摊开的小本本上！力道之大，差点把郑御史那宝贝本子拍散架。
油纸散开，露出里面灰黑发霉、夹杂沙砾的烂谷子，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郑怀仁看着自己本子上那摊污秽，又惊又怒：“世子！你…你这是何意？！污损御史文簿，可是…”
“污损？” 李天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刺得郑怀仁耳朵生疼，“郑御史，你不是最爱记小本本吗？不是最关心民生疾苦、最忧心清河新政吗？来！给你个大的！让你写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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