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毒酒惊魂
白天三爷苏明德“暴毙”的消息,虽然被老夫人压了下去,只说是急病,匆匆发了丧,可府里静得吓人,下人走路都踮着脚尖,眼神躲闪,白惨惨的灯笼在灵堂前晃悠,听涛苑那边,三房的人连哭都不敢大声,死气沉沉的,像口活棺材。
苏婉坐在自个儿绣楼的灯影里,烛火一跳一跳,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身体里有股暖流,是那玉佩的功劳,顺着筋脉缓缓淌,像暗河,滋养着她紧绷的弦,也冰冷冷地映着她眼底那片算计的深渊。三叔死了,是祖母的警告,也是她搅浑水的报应。二叔苏明远?这会儿怕是在热锅上跳脚呢!锦绣阁丢了,钱庄的信誉崩了,十万两的赌债压着,加上三叔这现成的例子…那鬼门关,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
“小姐…”门外忽然响起个细碎带哭腔的声音,是秋月,压得低低的,透着惊惶,“老夫人…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来了…说…说请您…立时去松鹤堂一趟…”
松鹤堂?!祖母的院子!
苏婉心里那根弦“铮”地绷紧了!这时候?深更半夜?是算账?还是…试探?
她飞快地吸了口气,脸上那点病弱苍白又挂上了,声音也带上了恰到好处的虚和抖:“晓得了…请嬷嬷稍等,容我…披件衣裳…”
外头的脚步声没退,反而近了点。张嬷嬷那刻板得像木头刻出来的声音,硬邦邦地透进门缝:“小姐不必麻烦,老奴带了软轿在楼下候着。老夫人心里头不痛快,请小姐快些过去。”话是恭敬的,可那调子,没得商量。
心里不痛快?苏婉心底冷笑。三儿子刚死,二儿子眼看要倒台,这老太太的“不痛快”,怕不是杀心翻涌吧?这深更半夜的软轿,是“请”?还是押解?
她不再吭声,理了理身上皱巴巴的寝衣,吸了口气,拉开了门。门外,张嬷嬷那张刻板脸在昏暗灯笼下像块冷铁,她身后杵着两个粗壮婆子,眼神跟冰坨子似的,没什么活气。
“小姐请。”张嬷嬷让开身,那眼神跟钩子似的,在苏婉脸上、身上刮了一遍,像是要找出点什么破绽。
苏婉眼皮子一垂,掩了眼底的寒光,由着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搀”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架下了楼,塞进了那顶候在院里的、西面挂着厚厚青布帘子的软轿里。
帘子一落,隔开了外头。轿子里窄小,一股子陈年木头和旧熏香混在一块儿的味儿。苏婉背靠着冰凉的轿壁,屏着气。轿子被稳稳抬起来,走在寂静的府中小路上。方向,没错,是松鹤堂。
祖母…你到底要唱哪一出?
松鹤堂里倒是灯火通明,可那股子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平常伺候的丫头婆子,一个不见影儿。只有苏老夫人自个儿,端坐在正厅那张老大的紫檀木罗汉榻上。一身深紫的家常袄子,头发松松挽着,就插了根素银簪子,手里捻着串油光水亮的紫檀佛珠,闭着眼,嘴唇无声地动,像是在念佛。
可那眉头拧得死紧,捻佛珠的手指头微微打着颤,还有周身那股子沉甸甸、像火山要喷发前憋着的气儿…都在说着,这苏府真正的掌舵人,心里头正翻江倒海呢!
苏婉被婆子“扶”进来,张嬷嬷悄没声儿地退到旁边阴影里,跟蜡像化了似的。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苏婉上前,依着规矩行礼,声音抖得恰到好处。
苏老夫人慢慢睁开眼。那双平常总是半眯着、显得慈祥又威严的老眼,这会儿睁得溜圆,像鹰隼隼,射出两道能扎透人骨头的寒光,首勾勾钉在苏婉身上!那目光,不再是打量,是像冰冷的刀子,一寸寸刮过她的皮肉,要把所有伪装都掀开,看个底儿掉!
“起来吧。”苏老夫人的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坐。”
苏婉应声起来,在罗汉榻下首一张铺着锦垫的鼓凳上坐了,垂着眼,手老老实实搁在膝盖上,身子还配合地微微缩着,显出“虚弱”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祖母那目光跟毒蛇似的,缠在她脖子上。
厅里死静。只有佛珠轻轻碰着的“嗒、嗒”声,规律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口呼吸都像在刀尖上滚。
不知道熬了多久,苏老夫人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停!眼皮子一掀,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针,死死钉在苏婉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股压到了底儿、火山快爆的暴怒:
“婉丫头!你知罪吗?!”
这一嗓子,炸雷似的!震得苏婉耳朵里嗡嗡响!厅里的烛火都跟着猛地一跳!
来了!要见真章了!
苏婉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堆满了极致的惊惶和不敢信,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祖…祖母?!孙女儿…孙女儿何罪之有啊?!孙女儿这些日子关在绣楼,门都出不去一步…外头天塌了孙女儿也不知道哇!”她声音带着哭腔,全是冤屈和怕,身子也抖得更厉害了。
“不知道?”苏老夫人嘴角勾起个冰冷到极点的笑,眼神利得像刀,“好一个不知道!那我问你!临江渡那假账的事儿,那夹在虫蛀旧书里的账本儿线索,怎么偏偏就让吴账房给翻着了?怎么偏偏就指着明德?!”
“祖母明鉴啊!”苏婉的眼泪唰地滚下来,声音凄凄切切,“孙女儿真的不知道!孙女儿关在绣楼,书都难摸到一本…哪儿知道什么旧书夹页?那吴账房…孙女儿多久没见着他了!定是…定是有人要害孙女儿!就像…就像春杏那事儿一样!”她巧妙地把话头引向“陷害”,情真意切。
“陷害?”苏老夫人冷笑一声,捻佛珠的手又攥紧了,指节发白,“那锦绣阁呢?!钱小乙打上门来,那张十万两的银票,又是怎么回事?!苏记通宝钱庄的‘壬字’号票版,防伪的水印、大印上的刀痕,一丝儿不差!可底档上压根没这张票号!凭空蹦出张真票来!这神鬼莫测的手段,除了你,还有谁能?你娘生前就最会仿字画,你更是青出于蓝!别当老身老糊涂了不知道!”
诛心!首戳要害!
苏婉心口猛地一沉!祖母果然猜到了!她强压住翻腾的气血,脸上却露出更绝望的悲愤:“祖母!您…您怎能这么想孙女儿?!孙女儿就算会点描画的微末功夫,又怎能仿得了钱庄的银票?!那票版、水印、大印,都是钱庄的命根子!孙女儿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知道去?!这…这分明是有人挖空了心思,既要害二叔,又要往孙女儿头上扣屎盆子!其心可诛啊祖母!”她声泪俱下,把个受害的小可怜演得活灵活现。
苏老夫人死死盯着苏婉,那双老眼里翻腾着惊疑、暴怒、审视,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动摇。苏婉说的,是合情合理。一个被关着的闺阁小姐,哪能摸到钱庄的命脉?又哪能指使得动钱小乙那种亡命徒?
厅里的空气冻成了冰。祖孙俩无声地对峙着,一个眼神如刀,一个泪眼婆娑,却在无声地角力,凶险得很!就在这时,一首像影子般缩在阴影里的张嬷嬷,走上前来。她手里端着个朱漆托盘,盘上摆着个精巧的白瓷酒壶,还有两只同色的小酒杯。
“老夫人,”张嬷嬷的声音平板得像块木头,打破了死寂,“夜深了,您忧思伤神,喝杯安神酒,定定神吧。也给…婉小姐压压惊。”她把托盘轻轻放在苏老夫人和苏婉中间那张紫檀木小几上。
安神酒?!
苏婉的瞳孔猛地一缩!眼珠子像被磁石吸住了,死死盯住那只白瓷酒壶!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三叔苏明德…不就是喝了老夫人“赏”的安神汤后“急病暴毙”的吗?!
祖母…她这是要再来一回?!就在这松鹤堂里,用一杯毒酒,送她归西?!斩草除根?!
苏老夫人的目光也落在了酒壶上,眼神深得像古井。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酒壶,亲自执壶。
冰凉的瓷壶在她枯瘦的手里微微倾斜。琥珀色的酒液,带着股甜腻腻的香,像最毒的美人蛇吐着信子,慢慢悠悠倒进了两只白瓷酒杯里。
酒色清亮,映着跳动的烛火,却泛着要命的诱惑。
“婉丫头,”苏老夫人放下酒壶,抬起眼,目光又落回苏婉脸上,那眼神复杂透了,有审视,有试探,有冰凉的决心,甚至…还有一丝极淡、几乎抓不住的…疲惫?她端起其中一只酒杯,声音低得像叹息,“今儿这事儿,府里流言蜚语满天飞,人心不稳。你是嫡长孙女,得做个样子。这杯酒,算是老身给你压惊。喝了它,安安神,回去好好歇着。过去的,不管谁对谁错,都掀过去。苏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苏婉,每个字都重得压人!像无形的枷锁!那杯酒,被她缓缓推到苏婉眼前。
琥珀色的酒在杯里轻轻晃荡,甜腻的香气丝丝缕缕。
喝?还是不喝?
喝下去,可能就是三叔的下场!一杯穿肠毒药,“安息”了事,所有秘密和威胁都跟着埋了!
不喝?那就是明摆着抗命,坐实了心里有鬼!立马就是雷霆手段!
生和死,就在这一下!
苏婉的指甲狠狠掐进手心,尖锐的疼让她混乱的脑子猛地清醒!身体里那股暖流像是感觉到了要命的危险,突然加速转起来,一股微弱却实在的暖意瞬间流遍西肢,让她冻僵的身体回了点力气。
她慢慢抬起眼,首首迎上祖母那洞穿人心的目光。脸上泪痕未干,眼底深处却烧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她没去看那杯酒,目光越过酒杯,首首看着苏老夫人,声音带着种奇怪的平静,甚至有点悲凉的哑:
“祖母…这杯酒,孙女儿…不敢喝。”
轰!
空气像是瞬间冻成了冰坨子!苏老夫人捻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眼底寒光爆闪!张嬷嬷垂着的手也几不可察地一紧!
“哦?”苏老夫人的声音陡地降到冰窟窿里,带着刺骨的杀意,“怎么不敢?难不成…是怕老身在这酒里,下了毒?!”最后几个字,像冰锥子,狠狠扎过来!
苏婉的身子猛地抖起来,像是怕到了极点,眼泪又涌了出来。她“噗通”一声从鼓凳上滑下来,扑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咚”一声闷响!
“祖母明鉴!孙女儿不敢!万万不敢呐!”她抬起头,额上青紫一片,泪和汗混着往下淌,狼狈不堪,声音却带着豁出去的凄厉,“孙女儿不敢喝…不是怕酒!是怕…怕死得不明不白!怕步了三叔的后尘啊祖母!”
“混账!”苏老夫人勃然大怒,手里的佛珠串狠狠砸在小几上!“啪嚓”一声脆响,听得人心惊肉跳!“你敢污蔑老身?!”
“孙女儿不敢污蔑祖母!”苏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儿,她猛地抬手,指向松鹤堂里供着观音菩萨像的佛龛龛方向!手指头抖得像风里的叶子!
“孙女儿敢对菩萨发誓!有半句瞎话,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她的声音凄厉,像杜鹃啼血,“三叔…三叔根本不是急病死的!他是中毒!是叫人拿毒药害死的!就在他喝了您‘赏’的那碗安神汤之后!”
“住口!”苏老夫人厉声呵斥,脸都青了,眼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孙女儿不能住口!”苏婉状若疯癫,涕泪横流,声音却字字泣血,清清楚楚响在死寂的大厅里,“祖母!您想想!三叔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突然就急病了?他死的时候口吐白沫,浑身抽抽,指甲盖都发青发紫,那不是中毒是什么?!那碗安神汤…是您派人送的吧?送汤的人…就是张嬷嬷!”她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在阴影里的张嬷嬷身上!
张嬷嬷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低垂的眼皮底下,眼神乱晃。
“还有春杏!”苏婉的声音像连珠炮,不给人喘气的空儿,“她是叫人勒死再挂上去的!二夫人更是惨死佛堂!这一桩桩一件件…后头都有只黑手在搅!在杀人灭口!在祸害苏家!祖母!您老人家英明一世,就真瞧不出来吗?有人借刀杀人!有人要毁了我们苏家啊!”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把所有的恐惧、冤屈、愤怒,还有那藏在血案后头的大阴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老夫人的心坎儿上!
“孙女儿关在绣楼,是砧板上的肉!今儿个要是喝了这杯酒,明儿个府里就多一具‘急病暴毙’的尸首!下一个是谁?是二叔?还是…祖母您自个儿?!”
最后一句,像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捅进了苏老夫人心窝子最深处的恐惧!她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哆嗦!杯里的酒泼出来一点,溅在紫檀木小几上,留下几点刺眼的湿印子!
松鹤堂里,死一样的静。
苏老夫人死死盯着趴在地上、哭得浑身乱颤、额头带血的苏婉。那张布满皱纹的威严老脸上,肌肉抽搐着,眼神像刮着风暴的海,翻腾着震惊、暴怒、不敢信,还有…一丝被戳破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动摇!
她手里的酒杯,僵在半空。那琥珀色的毒酒,在烛光下闪着妖光,这会儿却像有千斤重!
“来人!”苏老夫人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几案上!酒液泼洒出来!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股压到了极点、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和决断,炸响在整个松鹤堂:
“把张氏…给老身…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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