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只余溪水淙淙。青璃背对着石榻，指尖捻着几粒干瘪的野山菌，那是前几日藏在洞角瓦罐里的，此刻被她一颗颗丢进粗陶小罐。泉水刚滚开，细碎的米粒在里头沉沉浮浮。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初醒后的审视和一丝尚未褪尽的疏离。昨夜那些锥心的呓语、那道狰狞的箭疤，还有自己失态的痛哭，像一层无形的隔膜横在两人之间。她不敢看他，怕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更怕在那潭水中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左臂的布条下伤口隐隐作痛，眼眶还肿着，心绪更是乱麻一团。
“咳…”萧衍低咳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洞中令人窒息的寂静。
青璃指尖一颤，一粒菌子掉进火堆，嗤地冒起一缕青烟。她稳了稳神，往罐里又添了半瓢泉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阁主醒了？药性刚过，先喝点水润润。” 她舀了小半碗温水，低着头，脚步放得极轻，送到石榻边。
萧衍没接，目光掠过她缠着布条的手臂，又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那里还残留着水汽洇湿的痕迹。他沉默片刻，自己撑着坐起，肩胛的伤口被牵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接过碗，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手指，冰凉与温热短暂相接，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分开。他一口气饮尽，喉结滚动，干裂的唇瓣总算有了点活气。
“你…”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昨夜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多了点审视后的复杂，“手臂的伤如何？”
“皮外伤，无碍。”青璃飞快地回答，转身又去搅动陶罐里的粥。米香混着菌子的特殊鲜气，随着热气袅袅升腾，渐渐弥漫了狭小的石洞。
她没再说话，只专注地盯着罐里翻滚的米粒。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侧脸。她添柴的动作很稳，火候不大不小，让粥保持着将沸未沸的状态慢慢熬着。这是她前世在苏府学来的法子，粥要这样煨，米粒才会开花，汤水才会稠滑。她甚至记得，某次远远听厨娘提过一句，天机阁主口味偏淡，似乎……偏好这种山野菌子的鲜香？这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她搅粥的手停顿了一瞬。
时间在米香里流淌。洞外的天光透过藤蔓缝隙，在地面投下几缕晃动的光斑。萧衍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似乎也在平复心绪。只是那周身刻意筑起的冰墙，在暖粥的香气和洞中难得的安宁里，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
许久，粥终于熬好了。米粒软糯，汤底粘稠，切得细碎的菌丁沉浮其间，透出温润的光泽。青璃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白汽模糊了视线。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碗走到石榻边，依旧垂着眼帘：“阁主，用些粥吧，清淡些，对恢复有好处。”
这一次，萧衍没有拒绝。他睁开眼，目光落在递到眼前的粗陶碗上。碗沿温热，那粥熬得恰到好处，是他喜欢的稠度。他抬手去接，动作间牵扯到肩背伤口，手臂微微一滞。
青璃几乎是下意识地，托着碗底的手往前送了半分，稳稳地承住了碗的重量。她的指尖离他的手很近，能感受到他肌肤上传来的一丝暖意，不再是昨夜那骇人的冰冷。
萧衍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她。
青璃心头一跳，慌忙想撤手：“属下逾越…”
“无妨。”萧衍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缓和了石洞中紧绷的空气。他自己端稳了碗，拿起粗糙的木勺，舀了一勺粥，送入唇边。
山洞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木勺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和他缓慢吞咽的声音。那粥是温的，入口软滑，菌子的鲜香毫无霸道之气，恰到好处地熨帖着空乏的肠胃，也奇异地将昨夜那碗滚烫血腥、引动蛊毒的血髓带来的灼痛感冲淡了几分。
青璃站在一旁，垂着手，目光落在地上那点摇晃的光斑上，耳朵却不自觉地捕捉着身后每一丝细微的动静——粥滑入喉咙的轻响，木勺刮过碗壁的轻擦。她心跳得有些快，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默默想着，粥应该不烫了吧？咸淡是否合他心意？菌子会不会切得太大块？
一碗粥见底。萧衍放下碗，碗底干干净净，连一粒米都没剩下。他沉默片刻，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火候很好。” 那低沉的声音里，冰层彻底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暖意。
青璃猛地抬头，撞进他看过来的视线里。那目光依旧深邃，凤倾天下：嫡女归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凤倾天下：嫡女归来最新章节随便看！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但先前刻意冰封的疏离感，却如春阳下的薄冰，悄然消融了。那双眼睛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一丝审视后的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东西，如同昨夜他昏迷时紧握她手的那股力量。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青璃慌忙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瞬间涌上来的湿意，低声道：“阁主喜欢就好。”
萧衍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石洞中，米粥的暖香与溪水的清冽交织，无声地流淌。昨夜那场撕心裂肺的相认和今晨这碗沉默的暖粥，像两根无形的丝线，将两世纠缠的命运重新系紧。那些未能出口的歉疚、沉重的守护、横亘的隔阂，都在这温润的米香里，找到了一个沉默却坚实的支点。
“石猛…何时到？”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几分惯常的沉稳，却不再冰冷彻骨。
“属下己留下暗号，”青璃立刻回道，声音也稳了些，“按脚程，最迟午时前后。”
萧衍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洞外逐渐明亮的光线：“此地，终究不宜久留。” 他撑着石壁，尝试着慢慢站起身。动作牵动伤势，他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青璃几乎本能地伸手去扶。这一次，萧衍没有避开。她的手臂隔着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那一瞬间的紧绷，随后是强忍痛楚的细微颤抖。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臂膀的温度和力量感清晰地传来，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蕴含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韧。
“当心。”她的声音很轻，搀扶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支撑。
萧衍借着她的力道站首身体，呼吸略显粗重。他低头看了一眼扶在自己臂上的那只手，白皙，指节纤细，此刻却稳稳地承托着他的重量。他没有立刻抽离，也没有道谢，只是低声道：“收拾一下，准备动身。” 那目光落在她缠着布条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复又移开。
青璃收回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臂膀的温度和衣料的触感。“是。”她应道，转身去收拾简陋的行囊和水囊。昨夜那碗血髓的滚烫，乱葬岗箭伤的冰冷，饲鹰谷的生死与共，还有方才那碗暖粥的熨帖…种种滋味在心头翻涌。她弯腰拾起地上的粗陶罐，指尖拂过罐身残留的余温，动作很慢。
洞口藤蔓被拨开，几缕更强烈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了地上散落的灰烬和浅浅的水痕。萧衍站在光暗交界处，背对着洞内，身形挺拔依旧，只是那背影在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地透出几分伤后的单薄和疲惫。
青璃将叠好的布巾放进包袱，抬头看着那个背影。山风从藤蔓缝隙灌入，吹动他的衣袂。那肩胛处的箭疤被玄色衣料覆盖着，看不见了，但它在青璃心头留下的烙印，却比任何伤口都要深刻清晰。
“阁主，”她走到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您的伤…今日的路，怕是会有些难走。”
萧衍没有回头，目光落在洞外蜿蜒的山径上，声音平静无波：“无妨。血影教此番失手，必不甘休。此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凶险。”他顿了一下，侧过脸，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你跟紧些。” 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却再无昨夜那份拒人千里的寒冰，反倒像是随口一句寻常的叮嘱。
青璃的心，就在这简单三个字里，悄然落了地。“属下明白。”她应道，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默默站到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山风拂过藤蔓，发出沙沙的轻响。阳光穿过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跳跃的光点。石洞外，是危机西伏的翠微后山；洞内，是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心绪尚未完全平复的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站着，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同伴和不可预知的凶险。昨夜的血腥、哭诉与箭疤的震撼，在今晨这碗温粥的余韵里，沉淀成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前路或许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在这一刻，隔在两人之间的那道无形冰墙，己然无声消融。
远处林间，隐约传来几声急促的鸟鸣，那是约定的信号。石猛他们，快到了。
萧衍的目光投向鸟鸣传来的方向，周身气息瞬间转为凝练的警惕，如同出鞘前的利剑。他微微侧身，扫了青璃一眼：“来了。准备走。” 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再无半分疏离，只剩下并肩面对未知风雨的沉静。
青璃握紧了袖中的银针，迎上他的目光，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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