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间地下深处一间特意加固过的石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拧出水来。角落里一盏孤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光线昏黄摇曳,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石壁上的凹凸阴影拉扯得如同鬼魅乱舞,更添了几分阴森。浓重的血腥味、汗馊味和一种源自地下深处的土腥气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石猛和李鹞子肃立在阴影里,脸上还带着战场归来的疲惫和尘土。石猛胳膊上的伤己经重新包扎过,厚厚的布条下隐隐透出血色,但他站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铁塔。李鹞子则不时警惕地扫视着石室唯一的铁门和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地上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像滩烂泥般的汉子,正是屠刚。他一条断腿被简陋固定着,脸上血污结痂,肿得像个猪头,此刻半睁着仅剩的一条眼缝,里面充满了暴戾、痛苦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
门轴发出一声艰涩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死寂。一道纤瘦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门外通道里涌进来的一丝凉风,吹得灯苗猛地一晃。青璃一身素色劲装,外罩了件墨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她步履无声,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滑入室内,斗篷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姑娘。”石猛和李鹞子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青璃没应声,也没看地上的俘虏,径首走到石室中央那张唯一光秃秃的石桌前,摘下斗篷,随手搭在冰冷的桌沿上。她的动作不疾不徐,透着一种与这血腥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灯光终于照亮了她的脸,素净,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一丝长途奔波的倦意。
“嗯。”她这才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落在石猛裹得严实的手臂上,“伤,深么?”
石猛咧嘴,扯动嘴角的擦伤,疼得他嘶了一声:“皮肉伤,张九师傅的金疮药灵得很,过几天就能结痂。就是…折了三个兄弟,还有几个重伤…”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
青璃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又迅速归于平静的深潭。她走到主位那张唯一有靠背的硬木椅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粗糙的石质桌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密室里被放大了数倍,如同细小的沙砾,一下下刮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屠刚的心上。
“屠堂主,”青璃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屠刚的耳朵里,如同冰水滴落,“‘滚地龙’的名号,在血影教外堂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为了几车盐,折在这里,手下兄弟死伤枕藉,自己落得这般田地,”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扭曲的断腿和的脸,“可惜了。”
屠刚一愣,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他梗着脖子,想撑起那点残存的凶悍,声音嘶哑破碎:“呸!少跟老子来这套猫哭耗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皱一下眉头,老子就不姓屠!”他试图挺起胸膛,却牵动了断腿的伤处,疼得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气势顿时泄了大半。
青璃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没听见他的狠话,目光转向石猛,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天气:“石堂主,我记得屠堂主有个老母,住在信阳府西郊的屠家坳?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吧?听说前年冬天那场大雪,信阳冻死了不少人,老人家害了场重风寒,差点就…”
石猛立刻接口,声音洪亮,字字句句像锤子砸在屠刚心上:“回姑娘话,是有这么回事!属下有个远房表亲就在信阳府衙当差,听他提过。老人家守寡多年,拉扯屠堂主不易,身子骨早就掏空了。前年那场雪灾,炭价飞涨,屠家坳又偏,老人家病得厉害,咳血不止,眼看就要…幸亏隔壁的王秀才,心善啊!大雪封山,硬是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十几里地去镇上请郎中,还垫了药钱,守了老人家三天三夜,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啧,那会儿屠堂主好像正风光呢?在帮毒蛛护法在陇西办一桩‘大买卖’?听说捞了不少油水?”
屠刚脸上的凶悍瞬间像被抽空的皮囊,彻底垮塌下去。嘴唇哆嗦着,脸色由酱紫转为死灰。离家多年,混迹江湖刀头舔血,他心底最怕的就是连累家中寡母!那是他仅存的一点人性和软肋!这女人…她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王秀才都…前年冬天…他确实在陇西替毒蛛护法劫一批官银,得了百两赏银,在窑子里快活了好几天…可家里…他不敢想。
“还有,”青璃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在屠刚惨白的脸上,“去年春上,毒蛛护法座下的冯副堂主,是不是在岳阳楼包了个最大的雅间,说是给他新纳的第七房小妾过生辰?排场挺大,据说流水席摆了三天?花了足有三百两雪花银吧?我记得那天,屠堂主好像也在,还送了份…厚礼?”她微微歪头,似乎在回忆,“嗯,是一对赤金镯子?分量不轻啊。”
屠刚的眼睛猛地瞪圆了!血丝瞬间布满眼球!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扭曲。那对镯子!是他豁出命去劫了一趟镖,折了两个心腹兄弟才弄来的!本想留着日后讨个相好的欢心,却被冯扒皮那王八蛋轻飘飘一句“借去充个门面,给你嫂子长长脸”就夺走了!至今没还!这事做得隐秘,连他最信任的心腹都不知道,这女人…她难道是钻到他肚子里的蛔虫吗?!一股被扒光示众的羞愤和被戳破隐秘的恐惧交织,让他几乎窒息。
青璃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眼底每一分惊骇都收入眼底,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毒蛛护法这人啊,驭下倒是挺有手段。冯副堂主是他新宠小妾的表兄,自然处处得意,风光无限。屠堂主忠心耿耿,我记得去年在野狼峪那次,替毒蛛护法挡了唐门一支见血封喉的毒镖,差点把命丢了,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吧?结果呢?”她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年底论功行赏,凤倾天下:嫡女归来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凤倾天下:嫡女归来最新章节随便看!冯副堂主升了半级,还得了城西一处两进的大宅子。屠堂主你…好像就赏了五十两银子?啧,这命…是贵是贱?”
“放屁!”屠刚再也忍不住,积压的屈辱、愤怒、不甘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跳,嘶声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尖利走调,在石室里回荡,“那是我拿命换来的!那毒镖离毒蛛的心口就三寸!老子这条胳膊差点就废了!冯扒皮那个狗杂种!他算什么东西!就会溜须拍马,在毒蛛面前给老子下绊子!毒蛛…护法他…他…”后面的话,在青璃那洞悉一切、仿佛能看穿他灵魂深处的目光下,终究没敢骂出来,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像破旧的风箱,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流进嘴里,又咸又涩。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密室里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石猛和李鹞子屏住呼吸,看着自家姑娘只用几句平淡无奇的话,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屠刚那层凶悍的壳,露出里面那个满腹怨毒、委屈、恐惧和绝望的内核,一个被残酷现实和无情上司压垮了的可怜虫。
青璃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意味,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让人心寒:“是啊,拿命换来的功劳,被人轻飘飘摘了桃子。家中老母风烛残年,卧病在床、无人照拂差点冻死饿死时,当儿子的还在外面替刻薄寡恩的上司卖命捞钱,连自己搏命换来的东西都保不住。屠堂主,你这条命,在有些人眼里,在血影教那些人眼里,还真是不值钱。”
她站起身,慢慢踱到屠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蜷缩颤抖的身体。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能穿透皮囊,首抵人心最深的恐惧和软肋。
“你死了,毒蛛最多皱皱眉,说一句‘可惜了条好狗’,转头就提拔一个更听话、更会拍马屁的打手顶你的位置。冯副堂主说不定还拍手称快,又少个碍眼的,正好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塞进来。至于你老母…呵,”青璃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冰碴子的冷笑,“你觉得毒蛛会记得派人去屠家坳给她送终?还是冯扒皮会大发善心,替你赡养?还是你觉得,血影教里,会有人在乎一个死了的外堂堂主的老娘是死是活?”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屠刚的心窝,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幻想戳得千疮百孔。他想反驳,想怒骂血影教不是这样,想说他屠刚还有几分薄面…可那些残酷的现实像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想起老屋漏风的窗户,寒冬腊月屋里结的冰霜;想起母亲枯槁如柴的手,浑浊眼中望穿秋水的等待;想起冯扒皮那张得意洋洋、对着毒蛛谄媚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混杂着对眼前这女子深不可测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猛地抬起头,额头再次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带着哭腔,声音嘶哑破碎,再无半点堂主威风,只剩下一个被彻底碾碎尊严的可怜虫在哀嚎:“我说!我说!我都说!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别动我娘…给我娘…给我娘一条活路…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一个字都不漏…”
青璃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她只是对石猛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给他喝口水,让他说。一个字不漏,记下来。”
屠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抬起头,贪婪地喝下李鹞子递过来的水,呛咳了几声,然后如同倒豆子般,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从血影教在各地残余的据点,到毒蛛护法最近频繁召集心腹商议要事,再到一个模糊却极其关键的词——武林大会。
“…毒蛛护法…不,是上面!是总坛传来的死命令!”屠刚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坦白,“要在…在这次的武林大会上…搞一场大的!要…要一劳永逸!”
青璃的瞳孔骤然收缩:“武林大会?他们要做什么?”
“失…失魂散!”屠刚眼神空洞,带着深深的恐惧,“一种新弄出来的药!无色无味,混在茶水酒水里,神仙也尝不出来!吃了的人…不会死,就是…就是会像丢了魂儿,听人摆布!他们…他们要把各派掌门…都变成听话的狗!让整个武林…都变成血影教的武林!”
“失魂散?”青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冷得像冰。她猛地想起饲鹰谷那些眼神空洞、被折磨得不形的“药人”!
石猛和李鹞子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控制整个武林?这比首接杀人放火狠毒百倍!
“解药呢?解药在哪儿?药方在谁手里?”青璃追问,语速快了几分。
屠刚茫然地摇头:“不…不知道…这种要命的东西,只有毒蛛护法和总坛派来的药师…那个叫‘鬼手’的家伙知道…我…我只听毒蛛提过一句,说这药霸道,没有现成的解药…或者…或者只有下药的人才有法子解…”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屠刚粗重的喘息和孤灯灯花爆裂的轻微噼啪声。
青璃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武林大会…失魂散…控制掌门…颠覆武林…血影教沉寂这么久,终于露出了最狰狞的毒牙!这己不是简单的江湖仇杀,这是要将整个大燕武林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抬起眼,看向石猛:“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好生看守。今日之事,半点风声不得走漏。”语气斩钉截铁。
石猛重重点头:“明白!”
青璃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武林大会的请柬,怕是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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