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死在供桌上了！菩萨的眼睛…菩萨的眼睛在流血啊！！！”
管事嬷嬷那声变了调的嘶喊，活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扎进苏府死水般的寂静里，噗嗤一声，炸开了锅！
“轰——！”
人群嗡地一下炸开了，丫头婆子们的尖叫、杂乱的脚步声、杯盘落地的脆响……混着雨声，在后院滚成了一锅沸粥！主院那边更是乱得像被捅穿的马蜂窝，嗡嗡响着，人心惶惶。
柳如烟死了？
死在佛堂供桌上？菩萨流血？！
苏婉死死抠住冰凉的窗棂子，指节绷得发白。她瞪着远处佛堂小院门口那黑压压、乱糟糟的人影，心口突突首跳。前世，这女人是在苏家彻底垮了、自己“身败名裂”之后，才被扶正风光了好些年的！
怎么会现在就死了？还死得这么邪性？这么吓人？
是意外？还是…谁下的手？
一个冷冰冰的名字毒蛇似的钻进她脑子——祖母！祠堂地下那句“祭品备妥了”的鬼话，跟炸雷似的在她耳朵边响！子时…老地方…难道柳如烟就是那“祭品”？
一股子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冻得她手脚发麻。要真是祖母干的…那这老太婆的狠辣，可比她前世知道的黑多了！柳如烟可是她亲手抬举起来、专门对付自己娘的心腹！说杀就杀了？还用这么吓人的法子？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快关上窗！仔细再着了风！”春杏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听着是惊慌，可又带着点强压下去的镇定，伸手就要来关窗。
苏婉猛地一转身！那双瞪大的杏眼里头，冷得吓人，烧着火苗子。她胳膊一甩，力道大得把春杏带了个趔趄。
“扶我起来！”苏婉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不容人喘气的威压，哪儿还像个风吹就倒的病人？“去佛堂！”
“小姐！使不得啊！”春杏和刚端水进来的秋月一块儿叫出声，脸都吓白了，“那地界儿…那地界儿现在腌臜得很！老夫人己经过去了，您身子骨弱，不能去啊！”
“我说，去佛堂！”苏婉眼神刀子似的刮过两个丫头，里头那股子决绝和狠劲儿，吓得春杏和秋月一哆嗦，再不敢吭声。她们哪见过小姐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春杏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又被更大的恐慌盖住，忙和秋月一左一右，胡乱给苏婉披了件素色外衫，半扶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那又怕又想看热闹的人流，跌跌撞撞冲向佛堂院子。
越靠近，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儿就越冲鼻子！混着佛堂里那股子常年不散的檀香味儿，搅和出一种又邪门又恶心的味儿，顶得人胃里首翻腾。院门口堵得严严实实，婆子们哭天抢地，下人们脸白得像纸，交头接耳，可没一个敢往那黑洞洞的佛堂大门里迈一步。
“老夫人来了！老夫人来了！”一声带着哭腔的喊。
人群哗啦一下分开条道。
苏老夫人让人簇拥着，拄着那根沉甸甸的紫檀木凤头拐杖，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身深紫色万福纹的锦缎袄裙，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脸上还是那股子当家主母的沉凝劲儿。可那抿得死紧的嘴角，还有眼底藏不住的一丝惊怒，到底漏了馅——她心里头早就翻江倒海了。
她那冰锥子似的目光扫过乱糟糟的人群，扫过那洞开的佛堂大门，最后钉在脸色惨白、被丫头架着、好像风一吹就倒的苏婉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很，有掂量，有猜疑，最底下还藏着一股子刺骨的寒意。
“婉丫头？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苏老夫人的声音不高，可偏偏压住了满院的嘈杂，清清楚楚钻进每个人耳朵里，“病成这样，不在屋里好生将养，跑这儿添什么乱？还不快扶小姐回去！”最后那句是对春杏秋月说的，带着不容反驳的厉色。
“祖母…”苏婉挣开俩丫头的手，往前抢了一步，声音又虚又颤，还带着点哭腔，“孙…孙女儿听说佛堂出了事…菩萨显灵…心里头怕得慌…求菩萨保佑没求成，反惹了神罚…孙女儿怕…怕得要命…想求祖母做主…”她说着，身子配合着抖起来，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把一个被接二连三的祸事吓破胆的闺阁小姐演得活灵活现。可她那眼睛，透过泪花，死死盯着佛堂大门里那片黑黢黢的地方！
她必须进去！必须亲眼看看！这突然砸下来的血案，是劫数，没准儿也是转机！她得瞧瞧，是谁下的手！是祖母清理门户？还是…冲着她来的？！
苏老夫人深深剜了苏婉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皮扒了，看看里头的心肝是红是黑。停了片刻，她才慢慢挪开眼，不再看她，转向佛堂，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铁：“都杵在这儿干什么？没点规矩！管家！”
“老奴在！”一个穿酱色绸褂、留着山羊胡、眼珠子滴溜转的中年管事赶紧哈腰应声，正是苏府大管家苏全。
“把院门给我看死了！除了我和几位管事嬷嬷，闲杂人等都给我撵出去！谁敢乱闯，家法伺候！”苏老夫人手里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砸得人心头发慌，“派人去前院，请二爷（苏婉的二叔苏明远，柳如烟的丈夫）过来…就说…就说他屋里人…没了。”说到最后，那声音里到底掺进去一丝沉痛，听着像是真为柳如烟伤心。
“是！”苏全应得干脆，立刻指挥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开始轰人，堵住院门。
苏老夫人不再多说，带着几个心腹嬷嬷，包括那个最先瞧见惨状的管事婆子，脸色铁青地跨进了佛堂那黑洞洞的门槛。
就在院门快被家丁关严实的那一刹！
“祖母！等等孙女儿！”苏婉不知哪儿来的一股邪劲，猛地挣开又想来拽她的春杏秋月，像支离弦的箭，硬是在门缝合拢前的一瞬间，挤了进去！
“小姐！”春杏秋月的惊叫被关在了门外。
苏婉晃了两下才站稳，心在腔子里擂鼓似的狂跳。进来了！佛堂里那幅光景，活脱脱一幅地狱画，在她眼前猛地摊开！
那浓得能呛死人的血腥味，像堵墙似的拍过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嘴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佛堂里头暗得很，就几盏长明灯在黑影里鬼火似的跳。正中间那张老大的紫檀木供桌上，那尊一人多高的鎏金观音菩萨，还是那副低眉垂眼、悲天悯人的样子。可那张慈悲脸儿上，这会儿正挂着两道刺眼的红！
粘稠的、还没全干的黑血，像两条狰狞的血虫子，从菩萨微阖的眼角缝里爬出来，滑过慈眉善目的脸颊，滴滴答答落在莲花宝座上！昏黄的灯光一照，那两道血印子闪着妖里妖气的光，活像菩萨真为这人间惨事哭出了血泪！
供桌的正中央，柳如烟仰面朝天躺着！
一身桃红绣金线缠枝莲的鲜亮衣裳，这会儿被大片大片粘稠发黑的血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显出底下僵硬的轮廓。她那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早就散了神，死死盯着佛堂顶上那黑漆漆的藻井，里头塞满了顶天大的恐惧和不敢相信！那张平日水灵娇媚的脸，这会儿扭成了一团，狰狞吓人，嘴巴张得老大，像是无声地嚎着什么！
要命的伤在脖子上！一道深得能看见骨头的、几乎把她脖子整个豁开的巨大口子！皮肉狰狞地翻卷着，露出白森森的颈骨和断掉的气管子！黑红的血，就是从这儿像开了闸的洪水，冲出来，染透了供桌，沿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地上聚起一滩粘稠的血洼！有的血点子还溅到了菩萨的莲花座和衣角上！
这哪儿是神罚？分明是凶残到顶的虐杀！
苏婉强压着想吐的冲动和狂跳的心，眼珠子像探针似的，飞快地扫着整个场子。
供桌上的果子供品撞得东倒西歪，滚在地上，沾着血污。香炉翻了，香灰洒得到处都是。整个地界儿乱糟糟，看得出死前肯定拼死挣扎过！
挣扎？柳如烟虽说是个内宅妇人，可也不是纸糊的。凶手是怎么在这不算宽敞的佛堂里，悄没声儿地制住她，还弄出这么吓人的伤口？还有…菩萨那流血的眼睛，又是怎么弄出来的？
苏老夫人的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拄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都暴起来了，显然也在死命压着惊怒。她带来的几个心腹嬷嬷早吓得脸无人色，捂着嘴筛糠似的抖。那个最先发现的管事婆子更是瘫在地上，呜呜咽咽：“血泪…菩萨的血泪…是报应…是二夫人作孽的报应啊…”
“闭嘴！”苏老夫人厉声喝断，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咚的一声，砸得人心头发颤，“再敢胡吣，乱嚼舌头，家法伺候！”她那刀子似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刚挤进来的苏婉身上，带着掂量和警告，像要在她身上戳出洞来。
苏婉垂下眼皮，躲开祖母那能扎透人心的眼神。心还在咚咚跳，可脑子转得飞快。报应？狗屁！这绝不是神罚！是有人精心算计的谋杀！图什么？栽赃？还是灭口？柳如烟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要命的勾当，值得对方用这么狠的手段？
她的目光又溜回到柳如烟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那副凝固的恐惧表情…等等！
苏婉的眼珠子猛地定在柳如烟大张的嘴巴上！借着供桌旁一盏落地宫灯稍微亮堂点的光，她好像看见…柳如烟的舌头…舌尖那块儿，颜色发暗？不像平常色儿！还有…她嘴里头，好像残留着些…碎渣子？像是…花瓣？颜色…紫的？
紫藤花？！
一道电光猛地劈进苏婉脑子！前世偶然听府里老花匠提过一嘴，紫藤花好看，籽儿却有剧毒！磨成粉，化在水里无色无味，能麻了喉咙舌头，让人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也使不上劲！难道…
就在苏婉心头巨震，想凑近点看个清楚时！
“啊——！！！”
一声更凄厉、更瘆人、能刺穿人耳膜的尖叫，猛地从佛堂侧后头的一个犄角旮旯里炸响！
叫唤的是苏老夫人身边一个管擦佛龛的小丫头！她指着佛堂西边靠窗一个高挂着、原本拴经幡用的鎏金铜钩子，浑身抖得像风里的枯叶，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鸟…鸟…倒吊着的…血…血鸟！！”
所有人的眼珠子一下子全被勾了过去！
只见那离地一丈来高的鎏金铜钩上，晃晃悠悠吊着个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是只绿翅金刚鹦鹉！通身羽毛翠绿，翅膀边儿镶着金，大长尾巴像缎子似的。这原本是柳如烟心尖尖上的宝贝疙瘩，平日里养在鎏金的笼子里，叫唤都透着股傲气劲儿。
可这会儿，这只骄傲的扁毛畜生，被一根细细的、血糊糊的红丝线死死绑住了脚爪子，头朝下，脚朝天，倒挂在冰凉凉的铜钩上！脖子被硬生生扭断，脑袋歪成一个怪异的姿势耷拉着。那对原本灵动的眼珠子，这会儿只剩俩死气沉沉的空洞灰窟窿，瞪着，像在无声地咒骂。
更让人头皮发炸的是，鹦鹉那翠绿的胸脯肚子，被利刃豁开一道老长的口子！暗红的内脏肠子从破口里挤出来，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粘稠的血水和脏东西！这些污糟玩意儿，正正好掉进下面一个半人高的青花瓷大花瓶里！那花瓶里，插着几支刚折的、开得正艳的紫藤花！
紫藤花娇艳的紫色瓣儿上，沾着星星点点暗红的鹦鹉血和碎渣子，拼出一幅妖艳到极致又邪门到吓人的画！
倒吊的鹦鹉！开膛破肚！血水滴在紫藤花上！
这场面，比供桌上柳如烟的尸首还瘆人！一股子邪气冲天的仪式感，带着赤裸裸的挑衅！
“呕…”终于有人撑不住，扶着柱子哇哇大吐起来。
苏老夫人死死盯着那倒吊的鹦鹉和染血的紫藤花，脸上的肉抽搐着，攥拐杖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她眼底最后那点强装的镇定，被这充满羞辱和挑衅的场面碾得粉碎！换成一股子被彻底冒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查！”苏老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发沉，里头裹着的杀意能把血冻上，“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装神弄鬼、戕害主子的恶贼揪出来！苏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跑！”
她那淬了毒似的眼刀子，狠狠剐过瘫地上的管事婆子、吓傻的小丫头、强撑着的嬷嬷们…最后，像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上了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婉！
那眼神，有掂量，有怀疑，最底下还烧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像看猎物般的狠戾！
苏婉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
栽赃！
那钩子…是冲着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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