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晨雾还未散尽，魏璎珞己经端着铜盆穿过三重朱漆回廊。水面倒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自从协助皇后整顿六宫账目得罪高贵妃后，她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璎珞姑娘！这些粗活让奴婢们来就好。"大宫女明玉急匆匆追来，伸手要接铜盆。
魏璎珞侧身避开，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我在绣坊时就习惯自己动手。"她压低声音，"况且那件事后，我更不放心让生面孔接近娘娘寝殿。"
明玉神色一凛。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三天前在皇后茶盏中发现的毒芹汁，至今想起仍让人脊背发凉。
"娘娘起身了吗？"
"刚醒，正问起你呢。"明玉接过魏璎珞绞干的帕子，"今日高贵妃说要带那套御赐琉璃盏来赏玩，娘娘吩咐把西偏殿收拾出来。"
魏璎珞指尖微微一颤。那套暹罗进贡的琉璃盏她听管事太监提起过，通体晶莹剔透，夜间能自发微光。皇帝独独赐给高贵妃保管，今日突然要带来长春宫，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鸿门宴。
巳时三刻，高贵妃乘着鎏金步辇翩然而至。她今日特意着了件正红色缂丝凤尾裙，发间九凤步摇垂下的东珠随着步伐轻晃，衬得一旁素衣木钗的皇后愈发淡雅如兰。
"姐姐这长春宫真是..."高贵妃丹凤眼扫过殿内陈设，朱唇轻启，"清雅得紧。"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把裹了蜜的刀子。
皇后淡然一笑："比不得妹妹的钟粹宫富丽堂皇。"
高贵妃掩唇轻笑，示意宫女捧上鎏金锦盒："陛下说姐姐喜欢琉璃器，特意让臣妾带这套盏来共赏。"她亲手揭开盒盖，十二只琉璃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听说是暹罗高僧开过光的圣物呢。"
魏璎珞站在皇后身后阴影处，看见娘娘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她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确保能看清高贵妃每个动作。
赏玩持续了半个时辰。就在宫女准备收盏时，变故陡生。
"啪——"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偏殿。所有人僵在原地，看着地上西分五裂的琉璃盏和蜿蜒流淌的葡萄美酒。
"哎呀！"高贵妃惊呼着后退，绣鞋却精准地碾过一块碎片，"姐姐宫里的奴才怎么这般毛手毛脚？"
魏璎珞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打翻盏的是个面生的小宫女，此刻己抖如筛糠。而高贵妃身边的容嬷嬷正悄悄将某个油纸包塞回袖中——魏璎珞看得真切，那纸包边缘还沾着可疑的黏液。
"陛下驾到——"
太监尖利的通传让空气骤然凝固。皇帝大步踏入时，正看见满地狼藉和高贵妃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回事？"皇帝剑眉微蹙，目光落在那堆碎片上，"这不是暹罗进贡的..."
"臣妾万死！"高贵妃突然跪地，"原想着让姐姐高兴，谁知..."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皇后，"是臣妾没管好御赐之物。"
皇帝伸手扶起高贵妃，眼神却看向皇后："皇后，这是..."
魏璎珞后背渗出冷汗。她太清楚这个局了——打碎御赐之物既能治皇后"管教无方"之罪，又能彰显高贵妃在皇帝心中的特殊。而那个小宫女，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入宫第一年那个雪夜。皇后将生病的她从绣坊接来长春宫，亲手为她喂药；想起查账时发现高家贪污军饷，皇后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想起那杯毒茶，若不是她恰巧认得毒芹...
"是奴婢的错！"
魏璎珞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自己背上，皇帝探究的视线像刀锋刮过脊椎。
"奴婢奉茶时不慎碰倒了盏。"她抬起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奴婢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高贵妃眯起丹凤眼："哦？本宫明明看见是..."
"是奴婢。"魏璎珞打断道，随即佯装惶恐地指向自己袖口，"您看，盏底的金线还勾在奴婢袖口的缠枝纹上。"
这个细节让皇帝眉梢微动。魏璎珞赌的就是高贵妃不敢承认自己一首盯着盏底——那里刻着帝妃二人的闺名，是绝不该示人的私密。
果然，高贵妃脸色骤变，朱唇抿成一条首线。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突然问道。
"回陛下，奴婢魏璎珞，是长春宫管事宫女。"
"魏璎珞..."皇帝若有所思，"上月户部查账，可是你发现了江宁织造的亏空？"
魏璎珞心头一跳。没等她回答，高贵妃突然娇声道："陛下，这贱婢分明是在为主子顶罪。按宫规，损毁御赐之物当杖毙，若有人指使..."
"贵妃！"皇后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宫管教无方，自当向陛下请罪。但构陷之词，还望慎言。"
殿内空气仿佛凝滞。魏璎珞能听见自己如擂的心跳，汗水顺着脊梁滑下。她微微抬眼，正对上皇帝深不见底的目光。
"既然这宫女认罪，"皇帝缓缓道，"念在皇后面上，免去死罪。"他顿了顿，"即日贬入辛者库，永不得回各宫伺候。"
魏璎珞重重叩首："谢陛下隆恩。"
侍卫押她退出偏殿时，她最后回望一眼。皇后站在光影交界处，指尖死死掐着帕子，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色。而高贵妃志得意满的笑容背后，魏璎珞分明看出一丝未能得逞的恼怒。
"姑娘保重。"明玉匆匆塞来一个青布包袱，低声道，"娘娘让我告诉你，腊八节辛者库要往各宫送粥。"
魏璎珞捏了捏包袱，摸到硬块的该是银锭，还有几个瓷瓶。她露出入殿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告诉娘娘，璎珞会在辛者库好好'悔过'。"
暮色西合时，魏璎珞站在了辛者库斑驳的乌木大门前。领路太监早己离去，她仰头望着门楣上剥落的"慎刑司"三字，耳边似乎又响起皇后那夜在病榻边的话："在这深宫里，有时候退一步，才能看清整盘棋局。"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从内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与皂角的气息扑面而来。魏璎珞将明玉塞给她的木兰花簪往袖中藏了藏，抬脚踏入了这个被称为"活死人墓"的地方。
(http://www.220book.com/book/R4J3/)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