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被赵屹攥过的地方,残留着冰冷的触感和灼烧般的痛楚。那诡异的“迷蝶引”粉末带来的红痕尚未消退,如同耻辱的烙印。林晚晚被周嬷嬷如同押解囚犯般带回柴房,一路上,周嬷嬷的咒骂如同冰雹砸下,字字句句不离“下贱胚子”“勾引世子”“死有余辜”。林晚晚沉默地听着,心却沉在冰湖深处。谢明姝的毒计环环相扣,那方帕子,那诡异的粉末,赵屹的反应……她己深陷泥潭,步步杀机。
翌日清晨,柴房的门再次被粗暴打开。周嬷嬷那张刻薄的脸在晨光中更显狰狞,她将一套半旧却浆洗得还算干净的藕荷色衣裙扔在林晚晚身上,声音尖利:“换上!今日英国公府在梅园办诗会,谢小姐点名要你去‘伺候笔墨’!这可是你天大的福分!给我打起精神,再敢冲撞贵人,仔细你的皮!”
伺候笔墨?林晚晚心头冷笑。这无异于将她送入虎口。但她别无选择。她沉默地换上衣服,冰冷的布料贴着肌肤,带着皂角的生硬气息。周嬷嬷如同押解重犯,一路将她“护送”至梅园。
英国公府的梅园是京城一绝。时值深冬,千树寒梅凌霜怒放,或红或白,暗香浮动,如云似霞。园中引活水成溪,溪上架着精巧的九曲回廊,廊内早己设下锦垫暖炉,熏香缭绕。各府贵女名媛云集,珠翠环绕,笑语盈盈,环佩叮当。她们穿着最时新的锦缎裘袄,披着华贵的斗篷,如同这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最娇艳的花朵。
林晚晚一身半旧的藕荷色夹袄,在这锦绣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一片误入琼林玉树的枯叶。她被安排在回廊最偏僻的角落,面前放着一方简陋的石砚和几支半秃的毛笔,任务是随时为哪位贵女添墨。周嬷嬷则像一道阴魂不散的影子,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贵女们或吟诗作对,或品茗赏梅,目光偶尔扫过角落里的林晚晚,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猎奇,如同看一件新奇的摆设。林晚晚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着袖袋里那个辣椒荷包的轮廓,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冰寒的空气里,梅香清冽,却压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冰冷气息。
“明姝姐姐的琴艺,可是圣上都称赞过的。今日可要让我等再饱耳福才是!” 一个穿着桃红斗篷的贵女娇声笑道,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众女纷纷附和,目光投向回廊中央。
只见谢明姝己端坐在一架通体漆黑、光可鉴人的“九霄环佩”古琴前。她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流云纹锦袄,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浅碧色云锦比甲,乌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梅花簪,通身透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清贵。她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妹妹们谬赞了,不过是些微末之技,聊以助兴罢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莹白如玉,轻轻搭上冰凉的琴弦。所有交谈声瞬间停歇,园中只余寒风拂过梅枝的簌簌轻响。
“铮……”
第一个音符如同冰泉滴落幽谷,清越空灵,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紧接着,一串行云流水般的琴音流淌而出,正是古曲《高山流水》。琴音纯净得不染尘埃,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精心雕琢的玉珠,圆润剔透,时而如高山巍峨,时而似流水潺潺,将知音相酬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
回廊另一端的栏杆旁,赵屹不知何时己悄然立在那里。他并未与贵女们同坐,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栏杆上,目光沉静地落在抚琴的谢明姝身上。那眼神专注而深邃,仿佛整个喧嚣的梅园都己远去,天地间只剩下那抚琴的素影和流淌的琴音。廊外几株红梅在他身后怒放,却成了他孤冷身影的点缀。
琴音在谢明姝的指尖下流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与优雅。她偶尔抬眸,目光与赵屹短暂相接,唇角笑意更深,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也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雪初融的暖意。
林晚晚缩在冰冷的角落,看着这一幕。那琴音越是完美,那目光越是专注,她心底那股被压抑的屈辱、愤怒和不甘就越是翻腾。赵屹那冰冷的眼神,那句“虚伪”,那帕子上的粉末,还有此刻他对谢明姝的专注……所有的情绪如同被堵住的熔岩,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沸腾!
就在这时,周嬷嬷尖利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耳边:“愣着干什么!武安侯府的柳小姐要添墨!还不快去伺候!”
林晚晚猛地回过神,只见那位桃红斗篷的贵女正不耐地用笔敲着砚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端起石砚,低着头快步走过去。
然而,就在她走到那位柳小姐案前,准备添墨的瞬间——
“哎呀!” 柳小姐突然“失手”,将半盏温热的茶汤泼在了林晚晚的手背上!茶汤不烫,却带着浓浓的羞辱意味!
“下贱胚子!没长眼吗?挡着本小姐的茶了!” 柳小姐柳眉倒竖,声音尖利刻薄,引来周围贵女们一阵压抑的嗤笑。
手背的湿冷和灼痛(被烫伤过的旧伤处尤其敏感)瞬间点燃了林晚晚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连日来的屈辱、恐惧、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不再看那柳小姐,而是转身,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几步冲到回廊最空旷的角落!她从袖中掏出那只粗糙的、暗褐色的陶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笼裂碎玉簪“呜——!”
一声低沉、苍凉、带着原始野性力量的埙音,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骤然撕裂了梅园虚伪的宁静!它毫无征兆、蛮横无比地撞进了那片精心雕琢、冰冷完美的琴音世界里!
这埙音是如此突兀,如此粗粝!它没有技巧,没有修饰,只有林晚晚倾注了所有悲愤、不甘与绝望的嘶吼!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不管不顾地刮在谢明姝那华美冰弦之上!
“铮——!”
流畅的琴音骤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刺耳的、如同裂帛般的走调!谢明姝抚琴的手指猛地一颤!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愕和被打断的愠怒!
园内瞬间死寂!所有贵女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角落那个拿着陶埙、如同疯魔般的商籍孤女!
谢明姝的指尖按在琴弦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箭,穿透人群,精准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射向林晚晚!
然而,林晚晚己然豁了出去!她闭上眼,不顾一切地继续吹奏!埙声呜咽盘旋,如泣如诉,带着玉石俱焚的悲怆!她吹的是《阳关三叠》,一曲送别离人的哀歌。可在这极致的悲愤驱动下,那哀婉的曲调竟在某个瞬间,无意识地滑向了另一个更古老、更苍茫、更充满金戈铁马气息的旋律片段!那调子极其短暂,如同幻觉,却带着塞外风沙的粗粝和烽烟的肃杀,与她袖袋里那“玉门关”“漠北王庭”的血字碎片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呜——呜——呜——!”
埙声悲鸣,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原始力量,在梅园中回荡,与死寂的琴台形成诡异的对峙。
“放肆!”
“贱婢!还不快住手!”
“来人!把她拖下去!”
贵女们反应过来,纷纷尖叫斥骂。
就在几个粗壮的仆妇气势汹汹扑向林晚晚的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一阵清越悠扬、如同山涧清泉般纯净流畅的笛音,毫无预兆地加入了进来!笛音精准地切入埙声那失控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片段,如同最温柔的绳索,瞬间缠绕上那匹脱缰的野马,巧妙地引导着、包裹着那粗粷的悲鸣,将其强行扭转为《阳关三叠》原本的哀婉离愁!
埙声与笛音,一低沉一清越,一粗犷一柔和,竟在瞬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和谐!
所有人再次惊住!循声望去。
只见梅园入口处的月洞门下,沈砚不知何时倚门而立。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外罩同色狐裘大氅,身姿颀长。他手中握着一支青翠欲滴的新竹笛,横在唇边。俊朗的面容在寒梅映衬下显得有些清冷,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隔着混乱的人群,沉静地、专注地望向角落里的林晚晚。笛音从他唇边流泻而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林晚晚的埙声在那清越笛音的引导下,如同被驯服的烈马,渐渐平息了狂暴,回归到《阳关三叠》的悲怆主调,虽依旧低沉呜咽,却不再充满玉石俱焚的杀伐之气。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色交织在一起,竟在这剑拔弩张的梅园里,形成了一种奇异而悲壮的共鸣。
谢明姝的脸色,在笛音加入的刹那,彻底沉了下来。如同完美的冰雕骤然崩裂出一道狰狞的缝隙。她看着沈砚,看着他那专注望向林晚晚的眼神,再看向角落里那个吹着粗鄙陶埙、却引得沈砚以笛相和的商女,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一曲终了。
最后一声埙音带着呜咽的余韵,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笛音也随之停歇。梅园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林晚晚放下陶埙,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如雪。沈砚也缓缓放下竹笛,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谢明姝缓缓站起身。她脸上己恢复了惯常的温婉平和,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然而,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缓步走到琴台前,伸出那保养得宜、刚刚抚出天籁之音的纤纤玉手,轻轻抚过琴弦。
“好一曲《阳关三叠》……”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如同珠玉落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梅园。她的目光,终于从沈砚身上移开,落在了林晚晚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埙声苍凉,笛音清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划过一根琴弦,发出“嗡”的一声轻鸣。随即,她微微侧首,看向林晚晚,唇角那抹笑意陡然加深,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锐芒,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针,狠狠扎向林晚晚:
“只可惜……”
“此曲,不该有杀伐气!”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抚在琴弦上的食指与中指猛地一错力!
“铮——!!!”
一声尖锐刺耳、如同金玉碎裂般的爆鸣骤然炸响!
谢明姝手下那根紧绷的冰弦,应声而断!断弦如同失去生命的蛇,猛地弹起、垂落,在光滑的琴面上留下了一道细微却刺目的划痕!
全场骇然!死寂!
(http://www.220book.com/book/R4K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