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诞日的东岳庙，人潮如织，香火鼎盛，喧嚣声浪几乎要掀开铅灰色的天穹。巨大的青铜香炉里，粗如儿臂的线香燃烧着，腾起滚滚浓烟，混合着香油、汗水和各种小吃的复杂气味，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暖流。善男信女摩肩接踵，各色幡旗迎风招展，木鱼声、诵经声、商贩吆喝声、孩童哭闹声混杂在一起，敲打着林晚晚紧绷的神经。
她并非来祈福，而是被周氏以“冲撞了谢小姐，需在佛前诚心忏悔”为由，勒令陪着林宝瑞来“散心”。林宝瑞像只脱缰的野狗，在人群里兴奋地横冲首撞，小厮和丫鬟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生怕这位小祖宗磕着碰着。周嬷嬷则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贴在林晚晚身后半步，那双三角眼鹰隼般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枯瘦的手指时不时在她背后推搡一下，低声呵斥：“跟紧了！别动歪心思！”
林晚晚如同提线木偶，麻木地跟着。周遭的热闹繁华与她格格不入，像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袖袋里那方被污损撕裂、尚带着“迷蝶引”诡异香气的鲛绡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她前日的惊魂和步步紧逼的杀机。梅园里谢明姝那断弦的冷语和沈砚的笛音，依旧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林宝瑞在一个卖泥人面塑的摊子前停下，指着花花绿绿的孙悟空、猪八戒和小人儿，颐指气使。小厮慌忙掏钱。林宝瑞一把抢过刚捏好的孙悟空，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泥塑的金箍棒差点戳到旁边一个妇人的眼睛，引来一阵不满的嘟囔。
“宝哥儿，慢点！仔细摔了！” 周嬷嬷立刻换上谄媚的语调，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林晚晚一眼，“还不快给少爷拿着！”
林晚晚沉默地接过林宝瑞塞来的几个泥人，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她看着林宝瑞又冲向一个吹糖人的摊子，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周嬷嬷和小厮慌忙追去，暂时将她撇在几步之外。
就在这短暂的空隙，一股极其熟悉的、霸道辛烈的椒香气息，毫无预兆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林晚晚浑身一僵！这味道……是沈砚？！
她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地在喧闹的人潮中搜寻。
只见不远处，一个卖香烛元宝的摊子旁，沈砚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外罩同色狐裘，身姿颀长，在灰扑扑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他似乎正在挑选香烛，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晚晚的方向。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沈砚的眼神沉静依旧，却比平日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飞快地对她使了个眼色，目光随即落在摊子上那叠厚厚的、用来包裹香烛的粗糙黄纸上。
林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是在示意她过去！
“磨蹭什么！还不快跟上！” 周嬷嬷的厉喝自身后响起，她己拽着买完糖人的林宝瑞折返回来。
林晚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抱着泥人，快步走向那个香烛摊子。
“少爷，老夫人吩咐要买些上好的檀香回去供佛。” 林晚晚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嬷嬷听见。她走到摊前，目光落在沈砚刚刚拿起的那捆粗大的线香上。
“哦？要檀香？” 摊主是个憨厚的老汉，闻言热情地拿起另一捆，“小娘子看看这个？正宗的南香！”
沈砚仿佛被摊主的声音吸引，侧头看了林晚晚一眼，随即又像是不感兴趣般，将手中那捆线香随意地放回摊上。就在他放下的瞬间，他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拂过旁边那叠厚厚的黄纸。
林晚晚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到，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颜色比黄纸略深的素帕，如同变戏法般，被沈砚的袍袖“扫落”，正正掉在了她脚边！
动作快得如同电光火石，若非林晚晚全神贯注，根本难以察觉！
“就这个吧。” 林晚晚强压住狂跳的心脏，指了指摊主推荐的那捆檀香，同时借着弯腰取香的姿势，极其自然、迅捷地用脚尖将那张掉落的素帕往自己裙裾下一勾，再借着裙摆的掩护，飞快地蹲下身，将香烛和那张素帕一起抓在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周嬷嬷正忙着呵斥林宝瑞别把糖人蹭到她新做的绸袄上，竟未察觉这瞬间的猫腻。
“拿好了！别掉了！” 周嬷嬷不耐烦地催促，三角眼警惕地扫视西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金笼裂碎玉簪林晚晚抱着香烛和泥人，将那张紧紧攥在手心的素帕悄悄塞进袖袋深处。帕子入手带着一丝微温，仿佛还残留着沈砚指尖的温度。她低垂着头，跟着周嬷嬷和林宝瑞继续往前走，手心却己沁出薄汗。
林宝瑞很快又被大雄宝殿前舞狮的热闹吸引，尖叫着往前挤。周嬷嬷和小厮不得不紧紧护着他，暂时无暇他顾。
林晚晚落在后面几步，趁着人声鼎沸的掩护，背靠着大殿外一根冰冷的红漆廊柱，用身体遮挡着，飞快地掏出袖中那张素帕。
帕子是最普通的棉布，没有任何绣花。她颤抖着手指将其展开。
帕子里面，包着两样东西：几块晶莹剔透、如同琥珀般、散发着浓烈甜辛气息的——蜜渍辣椒！那独特的椒香霸道地冲入鼻腔，瞬间盖过了周遭的香火气，带来一种令人鼻酸的熟悉感。另一件，则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薄纸片。
她屏住呼吸，打开纸片。
上面，用炭条极其细致地勾勒着一个小像。画中人一身半旧藕荷色夹袄，乌发简单挽起，低垂着头，侧影清瘦单薄，然而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却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寥寥数笔，神韵尽显。正是她自己！
林晚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酸涩、温暖、委屈、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悸动，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她连日来筑起的冰冷堤防。蜜渍辣椒的甜辛气息萦绕在鼻尖，炭笔小像上的倔强侧影清晰在目。沈砚……
她迅速将蜜渍辣椒和小像重新包好，藏回袖袋最深处，仿佛藏起一个滚烫的秘密。就在这时，林宝瑞被舞狮吓到，尖叫着往后躲，一头撞进周嬷嬷怀里。周嬷嬷手忙脚乱地护着，视线被彻底挡住。
林晚晚定了定神，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西周。大雄宝殿庄严肃穆，香客如云。她的视线掠过偏殿的方向。偏殿相对清净，门扉半掩，里面似乎有僧人在诵经。
就在她目光即将收回的刹那——
偏殿那扇半掩的雕花木窗内，光线略显昏暗。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侧对着窗户站立，身姿优雅挺拔，穿着月白色的素锦衣裙——是谢明姝！
她似乎正与殿内一位身着金线袈裟、面容清癯的老僧交谈。老僧神情恭谨，双手捧着一卷半开的、看起来极其厚重的深蓝色经卷，正向谢明姝展示着什么。
林晚晚的心猛地一跳！谢明姝怎么会在这里？还和住持密谈？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借着廊柱和往来香客的遮掩，悄悄挪动脚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只见谢明姝微微倾身，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卷经卷。老僧的手指在经卷的某一页上指点着。就在他翻动书页的瞬间，那深蓝色的封面微微掀起一角——
一个冰冷坚硬的、泛着金属幽光的物件边缘，在经卷的封面夹层里，一闪而过！
那物件呈长方形，边缘棱角分明，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极其繁复的纹路！光线太暗，看不真切，但那冰冷坚硬的质感，那隐隐透出的、与佛门经卷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像极了……兵符？！
林晚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甚至能看清，那金属物件上雕刻的纹路，似乎有一个极其狰狞的——狼头图案！与雪爪脖颈上那枚银铃的狼头铃舌，如出一辙！
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就在这时，偏殿内的谢明姝似乎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锐利地射向窗外林晚晚藏身的方向！
林晚晚惊得魂飞魄散！瞬间缩回廊柱后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捂住胸口，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柱子上，一动不敢动。
偏殿内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谢明姝依旧温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冷意的声音：“……有劳住持费心了。”
接着是脚步声和门扉合拢的声音。
林晚晚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她不敢再停留，趁着周嬷嬷还在安抚哭闹的林宝瑞，悄悄混入汹涌的人潮，低着头，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朝着周嬷嬷的方向走去。袖袋里，那张包着蜜渍辣椒和炭笔小像的素帕，紧贴着她的肌肤，滚烫如火。而偏殿惊鸿一瞥的金属狼头兵符，则像一块巨大的寒冰，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带来无边的寒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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